闹钟的声音刺破混浊的梦寐，你伸手关掉闹钟，酸痛的太阳穴盛满昨夜夜班的疲惫。像往常一样，你决定再睡五分钟。

        五分钟很快过去了。你起床穿好衣服，看到身边头发凌乱的熟睡的妻。当初是因为什么结婚的呢？你甚至都想不起，这个平凡普通甚至有点肥胖的中年女人当初是哪一点吸引了你。你再想起那个十七岁抱着吉他写着诗的自己，遥远得像是陈旧的梦。

        你站在镜子前，看自己又胖了一圈的腰身。白头发已经开始陆陆续续钻出来。你依稀想起年轻时背过的诗人的一句“最是人间留不住”。你对这现实并无不满，只是觉得不是你想象中的诗和远方。日复一日的夜班，日复一日的挤地铁，日复一日的应付烦人的患者家属。平静得不起丝毫波澜，像是一眼望得到尽头。

        可生活总是要继续的，你想。你僵硬地朝镜子中的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可是，镜中的人没有微笑，仍是严肃地看着你。你觉得奇怪，手向前伸去。镜中人仍然没有动。你的手触及镜面，感受到的并不是冰凉。涟漪一样的温暖包裹着你——你的手陷了进去。旧时光的纹理呵！你再无犹豫，整个人向前走去。再回神，你看到面前有另一个你，而你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虚幻的透明。你大声叫着另一个自己，试图让他意识到你的存在，可是只是徒劳。你开始观察他家，你发现他的书桌上是一本大学语文教材。你明白了，这个时空的你，在填高考志愿时，没有选择医学，而是选了喜欢的语文教育。你感到期待，十七岁的诗与音乐又回到了你的生活，你也有机会体验一把生活的美好。于是你跟随着另一个自己，去到学校。这对你而言很容易，只需要随意穿透人群。

        你看到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你想，他一定会讲你曾经最爱的宋词，讲纳兰的怀旧，讲李易安的绵绵情恨。或者讲你一开始觉得小家子气，后来长大些才体会到绵密情意的王安忆和张爱玲。再或者是你当年读给初恋女孩子的席慕容的诗。

        可是，他开口了，讲的却都是按着课本参考书和大纲要求的沉闷内容。“我们来赏析一下这句话，它的中心思想是什么”。台下的学生低头黑压压的一片，专注于自己的手机或者高等数学。你很失望，你想指责他辜负自己十七岁的爱好。可是他听不见你的愤怒。他没有表情地照本宣科，他眼中再也没有诗歌的色彩。

        你气冲冲地回到他家里，再次从镜中进去。这次，你没有选择和初恋分手，而是陪她在家乡当了公务员。你想，爱情总是可以滋润人的，可是你看到他们像你和你的妻子一样，因为买菜讲价的小事吵架，算计每一分钱怎么花，深夜再在昏暗的灯下昏昏睡去。你不断地在镜中世界穿梭，你发现每一个自己各不相似，却又如此雷同。

        你不断地回头看，想着在过去哪一个时间节点改变选择可以让你再次回到十七岁的梦里。可是没有，他们的生活不相同，无一例外的是

        他们没有你想要的样子。青春啊，梦想啊，屠龙的少年没有等到恶龙便已经弃械投降。

        你却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也会偶尔在花瓶插上新鲜的水仙花，摆在干净的格子餐布上，而你甚至不给予评论。下班的地铁站有民谣演唱会的广告，你行色匆匆懒得一瞥。你主动地放弃生活的美好，只想从过去寻找契机改变。难怪你找不到。

        你当然找不到。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你总认为生活在别处，然后心安理得过着平庸乏味的日子。纵然过去面临着千万种不同选择，每一个你仍活在荒原。你只会停滞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