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宋·蒋捷《虞美人 听雨》
白日如夜,雨把世间切成了无数黑白小块——黑的是雨水,白的是伞下。
站在窗前,许久未得空闲细细看一场雨了。夏雨如注,情绪激烈丝毫不给别人喘息的机会。不似陆游那临安娟然飘落的雨丝,也不似川端康成那伊豆白亮亮的雨影。它只是自顾自地下着、癫狂地下着,嘈嘈切切的雨声把一切隔绝开来,把人与人、心与心隔绝开来,每个人只能够孤零零地面对这个世界、孤零零地听雨,细细品味这个世界带给人的绝望。
雨天,使人孤独,外求不得便向心中寻觅。于是,下雨也是思念的开始。无论是李商隐巴山夜雨中剪西窗烛,还是余秋雨在寒窗上手写思念的名字,雨总是能够悄无声息却又精准无比地将思念的人联系在一起。
我的思念,也是被雨启蒙。
小学时候,每逢暑假便会寄住在姥姥家一段时间,三个舅舅也住在邻近,每个舅舅家有一两个表哥表姐,所以并不缺少玩伴。
夏天燥热,姥姥总是留我午睡之后才肯放我出去。这天雨大,我趴在窗户边上等雨停,也等有人撑伞走进屋来。然而,雨并不停,且有愈下愈大的势头。不一会儿,便有人喊:“出去抓鱼了,雨下平塘了!”我的心早已按耐不住,急切的眼神望向姥姥。姥姥已经开始下地穿衣服了,回过头来告诫我:“不可出去,我去看看牛。”于是,我只能看着姥姥瘦小的影子走出院子,而我只能紧紧地贴住窗缝,嗅嗅窗外的雨气。
等待,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残忍的。屋子里静极了,连自已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外面的雨水纷乱嘈杂,任你如何大声呼喊,也休想传出一点儿声音。
姥姥把牛牵进来,看到我那贴在窗户上的脸,笑着朝我招招手。我便如蒙大赦一般奔向门口。姥姥一把把我抓住,给我套上雨衣、穿上雨鞋,叮嘱几句:“远远看,莫靠近。去你大舅妈家拿件厚衣服穿。”
外面人很多,大人忙抓鱼,小孩忙戏水,没人搭理我。我第一次感觉到作为一个异乡人的苦恼。站在那里挡人道,过去帮忙用不上,似乎他们所有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别都与我无关,甚至连生气都不愿意朝我生。我朝池塘里无聊地扔着石头,却因为用力过猛划伤了手,没有人注意。
我悻悻地走去大舅妈家,表哥还在睡觉,我小声的告诉大舅妈要拿衣服。拿完衣服然后呢?总不能在人家睡觉的时候吵闹吧。
于是,我又离开。
去哪呢?廊下躲雨的人或畅笑、或唏嘘,他们都能自在的生活,我却不能。
陌生像雨水一样隔绝了我。
傍晚时分,雨已停了,沟渠里蓄满了水。大舅妈让姐姐带我和哥哥去田里摘豆角,哥哥姐姐边说边笑走在前头。雨后的夕阳慢慢从家乡的方向蔓延开来。我自顾自地蹲在水沟旁、出神地看着沟里漫溢出的雨水,想着家乡的大沽河、想它是否发洪水,想着爸妈是否因为这场雨忙得焦头烂额,想他们今晚会吃什么晚饭、说什么话……
“弟,你在干啥,你是不是发春啦?”哥哥在远处笑着对我喊。
天呐,你们理解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在想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