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飞一路小跑着回家。她跟程宇非定的,一二四晚上来她家吃饭。
跑到小区门口。
“小飞才回来啊?”门卫大爷正坐在传达室门口的一小板凳上。
“嗯。”许飞停住脚步,点了点头,笑道:“爷爷,吃饭了吗?”
“还没呐。”大爷也笑了笑,“这几天有纸盒瓶子吗?”大爷问。
“一会儿我给您拾掇拾掇。”许飞道。
“好咧。”大爷道,“快回家吃饭吧。你阿爸肯定已经做好啦。”
许飞点点头,脚步不停,直奔家里。
拐进楼门,跑上楼梯。家里面门正开着,饭菜的香味老远就闻到了。
许飞使劲儿吸了下鼻子,仔细闻了闻,这味道好像是,是水煮鱼片!
她最爱吃鱼了。肉类里面她最喜欢鱼肉和鸡肉,小时候还喜欢羊肉,现在不喜欢了,除了羊肉串基本不碰羊肉了,即使羊肉串也很少吃。
她随手把门关上。
“是飞飞吗,回来啦?”老爸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和鱼片的香味一起。
是什么鱼呢?鲈鱼,黑鱼,草鱼,青鱼,还是鲤鱼。
应该不是鲤鱼。
“嗯。我回来了。”许飞说,“程程来了吗?”
“程程没来啊。”老爸问:“你俩定的几点啊?”
许飞换上拖鞋,趿着拖鞋走进厨房,一边回复道,“没定时间啊。”
“噢。”老爸取出一个干净的锅,往里面倒入油,一边说道,“可能是放学在学校写作业呢吧。”
油热,关火,晾一晾。
“不知道啊。”许飞说,“我给他打个电话。”
“行。”老爸问,“要辣一点还是?”
“辣辣辣。”许飞一连说了三个辣字儿。
往锅里倒入花椒和干辣椒,再倒点,老爸加了平时两倍的辣,开小火慢慢炒着。
拨号。许飞拿着手机走到客厅,这个号码是她选的,电话卡也是她装的。
竟没人接。这个傻瓜不会是不知道怎么接电话吧?
厨房里,鱼香混合着麻辣香味,贼诱人啊。
“怎么样?”老爸问道。
“没人接。”许飞回到厨房,又问,“今天你做的什么鱼啊?”
“黑鱼。今天市场上新来的活鱼,特鲜。”老爸又道:“你出去看看?”
“嗯。”许飞又拨了遍号码,还是没人接,“我去看看。你饿了就先吃着。”
“去吧。”老爸道,“肯定等你们啊。”
体育场里,程宇非背着书包一圈又一圈地走着。
机械地,面无表情地。
刚还有太阳的天,不知道哪一会儿,竟完全阴下来了。一层又一层的积雨云,浓而厚,笼罩了大半的天空,一层暗过一层。
原本还有些拥挤的跑道,一时间就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在跑步的女孩,还有程宇非。
云峰渐渐模糊,天空也愈来愈暗。
忽地,一道闪电划过,许飞刚跨进体育场半锁的大门,完了,晚了。
雷声猛地从积云深处炸开,轰隆隆,紧接着,雷声大作。
许飞赶紧跑起来,此时空荡的体育场让她一眼就锁定住跑道上那个瘦小的身影。
迎了上去。许飞一边大声喊着,“程程。程宇非。”
视线里的身影还毫无所觉地走着。
许飞上前一把将他拉住,喊道:“要下雨了。”
“噢。”程宇非低低应着。
“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许飞问。
“噢。”
“你噢什么噢。”许飞拽住他就往外走,“走。回家吃饭。”
程宇非机械地在后面跟着。
轰。跟大盆里面倒出的似的,雨兜头就砸了下来。
“跑啊。”许飞拽着程宇非,道:“快跑。”
来不及了。大雨倾盆而出。
程宇非被许飞拖着跑,速度根本快不起来。还没走到一半,两人便淋了个透透的。
程宇非早已分不清楚,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只手里面,还握着那把折叠刀。雨声和雷声,将他的哭声完美地掩盖住。他竟哭得放肆,就跟个孩子似的。他从来没这样哭过,这么彻底地哭过,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委屈,不甘,还有耻辱,都跟着眼泪一块流出去了。
他也有妈妈。可他的妈妈在哪儿啊。
肩上的书包是妈妈买的,从国外寄回来的。这是个遥远的,甚至无法想象的存在,竟都没比张照片真实。
终于冲到了小区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举着把黑伞正站在那儿,身上已湿了大半。
“快,快进来。”老爸上前两步把两人拖进伞里,尽管情况其实并没有好哪去,许飞却觉得好像身上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三只落汤鸡一边滴着水,一边上楼。
“进来,赶紧换身衣服。”老爸推开门,说:“程程去我屋换。许飞你给程程找身衣服,然后赶紧去洗个澡。”
许飞几步窜进房间,擦了擦手,拎出两身干净衣服,递程宇非一身,自己拿了身就往洗手间冲。
把水量开到最大,一边三两下脱了个干净,一边放出管道里的冷水。还没等水热,刚没那么凉了,就往身上冲了个遍,紧接着,擦干水就套上衣服。前后不超过三分钟。
“我完事了。程程赶紧去洗。”许飞从卫生间出来,一边拿毛巾擦湿透的头发,一边道。
“这么快?”老爸问。
“就简单冲冲先。”许飞走进厨房,“先吃饭。完了晚上再洗。”
程宇非这边用许爸拿过来的浴巾把自己擦了个遍,换了衣服。许飞给他拿的是身蓝色的运动服,许飞的衣服,他穿着还有点大。系上腰上松紧带里面的绳,又把裤脚网上两圈,再把袖子往上那么一拉,也看不出来怎么不合身。
他拿过刚放在床头的刀,看了阵儿,想了想揣进了裤兜里。
“干嘛呢?”许飞站门口,“换好了去洗澡。”
“噢。”程宇非进洗手间脱了衣服简单冲了冲。又拿过那条浴巾,擦身上的水。温乎乎的水这么一浇,身体的知觉也跟着回来了。许爸的内裤,他穿着大,往身上套的时候,他一直往那个地方看。看了又看,虽然还是软趴趴的。
套外裤的时候,他忍不住戳了两下,身体登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洗完快来吃饭。”许飞的声音蓦地在门外面响起。
程宇非吓了一跳,“我,我撒尿。”说完拉出家伙对着马桶。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尿不出来。
提上裤子,他还有点恍惚。
从洗手间出来。许爸已经换了身衣服,坐到饭桌前。
许飞端着盛鱼片的大盆,走过来,把鱼盆搁桌上。登时,满屋都是鱼香。
“这回我做了两条,五斤的鱼。”老爸说。
鱼片薄厚均匀,一片片地挤满了鱼盆。
程宇非也坐到桌边。
几人都没再说话,一时间屋里只剩下筷子声,和吃鱼声儿。
吃完饭。程宇非掏出自己书包里面的几样东西,书包是防水的,里面没怎么湿。按开手机,显示有两个未接电话。
“把我手机号存上。我忘给你存了。”许飞道。
“刚没听到。”程宇非说,“手机静音了。”
许飞拿过程宇非手里的手机,存上自己的手机号,又把老爹的手机号也一起给存上了。
“这么大的雨。跟家里说一声,就在这儿住吧。”老爸洗完碗收拾好厨房说道。
“好。”程宇非给奶奶家打过去,座机。
“奶奶。今天不回去了。”
“住同学家。”
“这大暴雨,下得爽。”老爹道,“走。玩儿去。”
许飞听见老爹的话,回了屋,翻出三件雨衣。一人分一件。
程宇非接过,这么大的雨,穿雨衣也会湿吧,他想着。
“回来,洗个热水澡就好了。”老爹跟他说,“校服晚上我给你烘干,不怕的。”
许飞套上雨衣,先往外走了。老爹最后一个出来,回身关上门。几人上了楼。
许飞走在前面,越往楼上,雷声越响。
奇异地,程宇非居然有一点儿兴奋。好像前一个小时在大雨里痛哭流涕的不是他,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好像前几个小时在学校里被羞辱的人也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也他妈叫程宇非的人。
他沉默寡言,有点懦弱。这个他到底是谁呢?
许飞攀上三楼楼口通往天台的梯子。然后是老爹,最后是程宇非。
刚探出头,大雨就兜头浇了下来。程宇非的脸被一下子浇了个透,瞬间眼鼻嘴里面竟全都是水。他一脚踩住天台,另一条腿跟着一跃。
“爽吧。”老爹坐天台当间抹了把脸道。
天台中间是老爹放的一块瑜伽垫,老爹就坐在上面。许飞在旁边走了一圈,四处探探。最后也坐到了垫子上。
这个位置竟还是个最佳观景点。
闪电从云层里面劈出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劈在程宇非的身上。程宇非还站着,刚走到中间。他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窜,脸朝着闪电劈下来的地方,蓦地,闪电在眼前炸开,登时眼前明晃晃的一片。
“呵呵。”许飞在旁边笑了笑,没说话。此时此地,不需要语言。
电闪过后,就是雷鸣。四周都是雨,满天都是云,然后是包围了他们的闪电和雷声,一切都消失了,其他的一切。在这样的奇迹下,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程宇非慢慢坐下来。挨着许飞,面向最浓最黑的那块积雨云。
这是第一次,和满天乌云,和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这么这么的近。近到他几乎要以为,下一刻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整个吞噬。他这么渺小,他的生命也一样的渺小。而眼前的,仿佛亘古就存在的巨兽,随时随地,就要收回他渺小的生命了。
“嘿 那个是你吗?
武装过的自己,坐在对面的灯下
嘿我离开那里啊
尝过的一些苦,它没有让我却步
嘿我走过来了
并且很肯定的,要比从前更勇敢了
......
把反锁的门打开吧
往你想去的地方去吧
成为你渴望成为的那个她”
程宇非听着歌,吃过饭,从许飞家出来。雨过天晴的日子,连吹过来的风都似乎温和了许多。
昨天晚上,是他第一次在不是亲戚的人家里住。
而昨天晚上,他竟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是持枪者。
对方,手无寸铁,且全身赤裸。
梦里的身影和许飞重合在一起。
但又比许飞更柔弱。
最后,他把子弹通通射向她。
一时间,天光乍现。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身子下面已湿了大片。他居然第一天在别人家住,就把床给弄脏了。他僵住身子,久久未动。
最后,许爸给他拿了条新内裤,竟什么也没说。还对他笑了笑。
西市第十四中学几个字就在前面了。程宇非揣在裤兜里面的手攥紧了手里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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