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借月三分，一分温酒，一分随舟。

——题记

你坐着那个城市淘汰下来的长途汽车，在山路坑坑洼洼路面的公路上颠簸，眼里净是那座南方的小县城。不知道为什么，你总对那背影念念不忘。

你有一个小姨，从小在家受尽宠爱。长大后，独自去了一个小城逐梦，也是像现在的你一样，手里拎着个满是瓜子碎屑和甘蔗渣子的亚麻包，你好像看到，从车上，从停车场走过来的人，男人提着大包小包，女的抱着二三个小孩，什么都不带的是年轻人，手里摆弄着一袋瓜子，吃得每一颗干净利落，与那体面的卧铺车下来的人相比，除却土气，唯不相同的是一双手。始终绞在一起，一样红，一样糙，一样得指节粗大。你依稀记得她跟你讲过她的梦，但内容却已经遗忘了。总之是个十分宏大的梦想，让当时的你难以理解。

你无法理解她，但这并不影响你喜欢小姨的那座小城。一座十分安静的小城，一座散发着独特魅力的小城。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到这里来，这里人口不算稠密，路上没有高峰的拥堵，但来这里的长途汽车，却“高朋满座”。你听到人们的闲谈，听到这个地方和那个小城的名字共同出现在一张吐着烟圈的嘴里，他的茶杯挨着你的茶杯，两只杯盖不时碰地直响亮。你正想喝茶，却又不响了，只好微笑，你问他哪里去？他说了什么，你没听清，只道被一块石头震得打了趔趄，回应就掉到茶杯里，再也寻不出了。

此刻，你有的是时间，只不过肩上的旅行袋稍嫌累赘，却并不十分碍事。城里的石桥架在宽阔的河面上，桥上是柏油路面，两边灰白建筑前摆设着的邮箱上，钢印模糊，肯定很有一番年代了，但你发现没有溢出的信件，不知是勤勉还是孤僻。你倚着透着潮腻的石槛杆，俯视由石桥连接的这座县城，鳞次栉比，让人总也望不透。两山之间，依稀见得一条展开的河谷，夏天洪水流过的痕迹端庄中带着点妩媚……你庆幸这时是殷红的秋，不可捉摸的柔和袭上你的眉梢……你的怀疑弥散了。恍惚你从一开始就是这里的人，或是你就像那里的人一样，很安静，不匆忙，交流只需要眼神。楼下杂货店里，蹲着一条老狗，一个人掏出钱，店主就会熟练的把一包烟或是一包不知道是盐还是糖的东西拿出来，找上零，那个人再拿走，仿佛多说一句话客套就显得生疏，蕴含的感情不需要任何修饰。那座城却又不失活力。广场上常会有三三两两热情的人们，他们轻言细语地交谈着，互不干扰。一座城市应该拥有的元素，这座城都有，带着自己的色彩，成为自己独有的特色。

    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你来说都是那么新奇，闻所未闻的。这里的气氛让你感到轻松，是一种十分吸引你的生活，但又是如此陌生，河谷让小城开明，竹林的声音让小城安适，青蔓缠绕上你旅社的角角落落，但你依然旁观着这一切，这座小城一切都有，唯少一面镜子，你看不清你自己。

你漫无目的地在陌生的城里走着，不存在什么目的地，也没有所谓终点，仿佛只是为了赶路而亦步亦趋。让头脑放空，不需要思考下一个路口哪边才是正确的，亦不需要知道你是否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你没有在意他人的眼光，在这座城中，闲言信步并不需要理由，反倒行色匆匆的人更会显得特立独行。也许，陌生地方的好处就是它可以让你失去所谓“方向感”，不知道东西，分不清南北，仅能凭借本能辨出前后，但终究心里深处带着些似曾相识。你暂时抛弃身为“人”的执念，让大脑停止转动，仿佛退化成还未开智时一样，凭借与生俱来的动物本能决定前进的方向，宗旨只是一条：慢点，再慢一点。街边人的交谈，传到你耳中就像隔了一层水雾，能听见，却失真，只在你的耳边徘徊。你行走着，街灯突然亮起，惊醒了梦中人。该回去了吗？沿着河往热闹的地方走，“很快便能回去的吧”，你如此想着。慢车驶过，依旧溅起马路上的积水，飞扬后落到你的脚边，引得一条斑点小狗对你不住地叫着，你的脚步愈加轻快，背影融在星星点点的人群中。

那天走的时候，汽车开动时，你鬼使神差的往窗外看去，说是窗，不过是一道小小的缝隙，看着那个小小的车站逐渐离你远去，看着一个又一个已经让你有些眼熟的大街小巷在眼前掠过，看着那条贯穿全城的小河被你甩在身后，看见那座城边的不算精致的小景区，看见栽在荒芜路边的稀疏的小树……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事物，一起将它们的背影留给你。最后，是那座城，它留给了你一个带着朦胧雾气的背影，茕茕独立着。这时候其实应该阴沉着天，再下点小雨，这样的气氛才更契合你的心情，可是那天没有，天公无义，不解人情。

你看不到那座城了。当时你想，下次来的时候，再看吧。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再看到。          

后来再有一次回去，明明经过了那个小城，父母却没有下车的打算，你才知道，小姨已经放弃了她的梦想，回老家，走关系找了个工作。那次你看到的小姨，满脸笑容地诉说着自己的后悔，眼中却充斥着不甘。她不认为自己的梦想是错的，可她放弃了，无论是理由如何，她做出了这个决定，她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你还记得那时你也笑着，眼中怎样，却不曾知晓了。

你还记得那座城，它经常在你的梦里出没，下着你离开时本该下的蒙蒙小雨。你想再去看看它，却找不到理由，小姨已经不在那里了。为了那里的景点？那里屈指可数的几个景点已经被你在另一个地方看了个遍。为了那里的气候？你居住城市的气候比那里好得多。你找不到去那里的理由。但即使头脑会出错，血脉也不会，那座小城已经印在了你的内心深处，在你的梦中提醒着你它的存在。闭上眼那亮得突兀的街灯便时常浮现，勾出一点心思，一点。

你无数次想提出“再去看看”，但理智告诉你，这不可行，旁人不会理解，父母亦不会允许，别做无用功，没有人知道那座小城对于你意味着什么，你也并不想将它广宣于众。

那么，就让那个背影，存在于你的梦和回忆中吧。

尽管终是无法再亲睹，但有梦和回忆，亦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