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厦将倾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邓主任、李士特、艾伊一行三人已经到达了地球委员会北美总部。此刻,行色匆匆的三人正走在通往2号会议厅的走廊上。整个大楼灯火通明。这些工作人员深夜接到通知,从家里赶了过来,有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邓主任一行走进会议厅,地球委员会主席乔纳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乔纳主席六十多岁,是位典型的欧洲白人,架着一副金边眼镜,高鼻大眼,身材微胖,一头灰白的鬈发打理地工工整整,一套考究的西装熨烫地服服帖帖。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乔纳主席却好整以暇,足见他的镇静与修为。深孚众望的乔纳主席在任四年,为委员会做了大量的工作,特别是在与各个国家的沟通协调上堪称完美。他还有一年时间就要离任,本来正在筹备下届全球选举,可现在看来,这项工作不用做了,他将成为最后一任地球委员会主席。

坐在乔纳主席周围的,是一群神情严肃的人。李士特看到他的老师斯珀教授也在座,他向教授弯腰致意,斯珀教授向他点了点头。这些人都是匆匆赶来的,有委员会的副主席、高级官员、顾问,还有知名大学和机构的研究人员。乔纳主席在收到邓主任的报告后,立即召集了大家,大部分人都在北美,所以很快赶来,他们已经做了简短交流,知道了发生的事。

邓主任和李士特在会议桌前坐定,接受坐在他们前面的这群神情肃穆的人的质询。艾伊坐在不远处的数据控制台前,随时提供数据和资料方面的支持。

质询会开始了。邓主任先将从监测系统报警直到她向总部发出监测报告的这几个小时内,监测基地所采取的行动,做了详细的汇报。然后她将监测基地的判断以及做出判断的依据进行了陈述。接下来,委员会围绕监测报告进行了提问,邓主任和李士特一一作了回答。

随着质询的深入,所有人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在座的人都知道监测基地的专业性和严谨性,之所以提出一些技术方面的问题,其原因和监测基地之前进行不断地、反复地确认一样,那是出于情感的需要。毕竟,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大量的“证据”。即使大家都是这方面的专家,即使那个结论一望而知,但大家还是需要“证据”。其实质询会开始前,乔纳主席已经调阅了全球六十多家监测机构的监测数据,无一例外,都能得出那个可怕的结论。

最终,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大家终于说服自己相信了那个结论。

紧接着就需要确定一个问题——人类去哪里?这个问题对在座的人来说,是个不难回答的问题。这些年里,无数次的研究会议都对移民去向进行过反复论证。大家简单沟通了一阵之后乔纳主席宣布质询会结束,大家稍事休息,准备下一个会议。


下一个会议才是今晚的重头戏。乔纳主席要在会上和各国首脑们商讨解决方案。他在收到邓主任的报告后下令召集质询会的同时,也通知了各国首脑们赶来开会。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些国家的首脑到了,有的还正在赶来的路上。刚才的质询会也是为首脑会议做准备。这两个沉重的会议可能是史上最难开的会议了,以往的会议大多使用三维全息视频会议,但今天的两个会议事关人类的未来和生死,所以乔纳主席采取的是人类最古老的会议方式——面对面开会。

地球委员会总部大楼1号会议厅。各国首脑齐聚大厅,这种规模的会议史上难见,这次会议之后,大家将各自散去,为自己的国民或者为自己谋出路了。

巨大的圆桌前坐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国家首脑,刚才参加质询会的人员作为专家列席这次会议。

略显疲惫的乔纳主席正了正身子,用沉缓而严肃的语调把那个“重磅炸弹”扔向了会场。

会场出现了意料之中的“炸锅”。

太阳要熄灭了!地球住不了了!开什么玩笑!

大老远把我们叫来,就是搞这个恶作剧?

乔纳主席没有回应人群之中的喧哗。这是正常反应,任何人都会做此反应,需要给他们一点时间消化这个不好笑的“玩笑”。

五分钟后,在乔纳主席平静而沉默的目光下,首脑们恢复了理智——这不是开玩笑的场合。

众人沉默了,等待乔纳主席说话。

乔纳主席缓缓地说:“这个消息令人沮丧,但是已经被反复确认过了,它是真实的。太阳要熄灭,人类要么在五年内撤走,要么和地球一起死去。如果大家对这个消息有疑问,可以在会后找列席会议的专家们问询。”

乔纳主席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现在要讨论的,就是怎么应对。既然地球不能久留,那我们就要给我们人类找出路。”

此话一出,圆桌上又有了一些脑洞大开的建议。

有人说把地球搬走,搬到银河系深处去,那里恒星多,找一个跟太阳差不多的恒星可能比较容易。

有人说等太阳熄灭了之后,我们再造一个太阳。

还有的说把地球上的核弹全都投到太阳里去,给太阳加把火,让它继续燃烧。

……

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让邓主任这些列席会议的专家们郁闷不已,但是碍于身份,不好说话,只好黑着脸沉默着。这些平时严谨而缜密的国家首脑们,此时的建议却是另类得让人诧异。这并不奇怪,就像一个脚步稳健的人突然被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出现趔趄是很正常的。

一阵头脑风暴之后,会场又安静了下来,国家首脑们稳住了自己的“脚步”。乔纳主席把目光投向坐在他左侧的副主席尼克。这位副主席也是一位欧洲人,他的年纪比乔纳主席小,看起来精瘦干练,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他还是位技术官员,领导着地球委员会的行动机构,他与乔纳主席共事多年,是默契的工作搭档,也是私交很好的朋友。尼克看了一眼乔纳主席,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缓声说道:“各位领导人都知道,地球委员会的外星移民研究已进行了很多年,下面我把这些年的研究情况给大家做个汇报。

“一百年前,我们曾悲观地认为在银河系中,只有36个外星智慧文明,而且它们的相互距离在数万光年以上,我们可望却不可及。我们还一度认为,离我们最近的,有行星的恒星在850光年之外!”他接着说道,“我们之所以有这些认知,是因为我们没有突破一元宇宙的局限!幸运的是,我们现在突破了!众所周知,在一百年前的那艘捕获飞船上,有无数的文明宝藏。我们获取了这些宝藏,理解了以前无法想象的科技体系,并掌握了多元宇宙的理论!按照这个理论,银河系有无数的我们未知的智慧文明!宇宙,远比我们想像的要热闹!甚至在我们的周围,也存在着这种智慧文明。他们一直存在,只是在先前的一元宇宙理论下,我们无法建立起其空间坐标,所以未曾探测。

“后来,我们依据多元宇宙的理论,锁定了一些目标,HFAST监测的两千万个目标中,带有行星的恒星有一千多个,大多数的恒星我们目前无法到达。但是,我们重点研究了人类所能到达的50光年半径以内的恒星及它的行星。监测显示,有一个行星适合人类居住,那就是轩辕座的南离星,它围绕着恒星轩辕星运转。这颗行星比地球大很多,最重要的是,它具备了水、氧气等人类生存的必要条件。”

说到这里,副主席看向邓主任。邓主任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二十年前,我们向南离星派出了六艘‘宇宙鹰’无人飞船。为了让它们具有更快的速度,我们对这些飞船进行了改装,采用了试验阶段的引力波驱动技术和恒星光压加速技术。”

副主席停顿了一下,说:“在这些飞船中,有两艘接近了南离星。但是它们在南离星外太空准备更近一步的时候,遇到了太空飘浮物的撞击而毁灭。另外四艘飞船也相继失去了联系,至今也没发现它们的踪迹,我们判断是引力波和恒星光压技术的不完善导致,因为这两项技术在方向性和稳定性方面,我们还没有取得有效进展。”

乔纳主席接过话:“虽然结果很遗憾,但是从传回的信息来看,这颗行星的确适合人类居住。在这个星球上有没有智慧文明,我们无从得知,但这充分验证了多元宇宙理论的正确性!”

这时有人提出了问题:“但是移民去外星,那就要有比‘宇宙鹰’更高的安全性,还得保证速度,那我们要多久才能到达?”

副主席说:“大型移民飞船,可靠的安全速度只能到1/10光速,不能冒险采用引力波和恒星光压加速。南离星在东南方,去那里需要480年。我们目前的休眠技术和飞船生命支持系统,只允许我们在飞船上生存500年。也就是说,那是单程航线。虽然这颗星球适合人类生存,但我们对它的具体情况所知甚少。如果再给我们二十年时间,我们就能弄清楚它的具体情况,但是现在,无法做到,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

副主席的话说完,大家陷入了沉默。这是个冒险的方案,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考虑,需要研究和论证。比如飞船的数量问题,短期内能不能建造这么多飞船;比如移民的先后问题;比如从今往后的社会秩序问题;比如人类的繁衍问题,这近500年的时间里,人类要不要生育,不生育的话,那就要从出发到着陆一直休眠,如果生育的话,生活资源如何分配;还比如,到达那个星球之后,如果发现有其它的情况而不能定居,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人类这个物种会灭绝……这些问题,不仅仅是技术问题,也是社会问题,还是道德和伦理问题。

沉默让各国首脑们恢复了应有的冷静,虽然刚才被乔纳主席扔来的“重磅炸弹”炸昏了头,但是此刻,各国首脑们已经明白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从未有过的棘手问题,一个从未设计过预案的大难题。这个难题的庞大和复杂,光靠某一个国家的力量是不可能解决的。这是事关整个人类生死存亡的大事,需要吸收更多人的智慧,需要集合全人类的力量才能应付。坐在会议厅的各国首脑们知道,他们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马上做出某项重大决定,就像一个将倒的大厦,光靠几根柱子是支撑不住的。

会议的最后,大家决定将在接下来的三天内协商确定外星移民的框架方案,之后由地球委员会牵头制定具体实施方案。关于要不要向世人发布太阳就要熄灭的噩耗以及何时发布的问题,有过短暂的讨论。有人担心马上发布可能会造成社会恐慌,导致混乱及恶性事件发生;有人建议在外星移民的具体实施方案制定以后再发布;有人建议编个善意的谎言,告诉民众说是要去开拓新大陆……最后,大多数人的意见占了上风:马上告知世人即将到来的灾难,民众的知情权不能剥夺。


在艾伊将监测简报发给李士特的16个小时之后,世人看到了由地球委员会发布,各国政府附署的一份公告:

根据已经得到确认的监测数据,太阳灾难等级现为D等4级。太阳正在急速演化并将熄灭。他将不再适合人类生存,人类将在五年内撤离。轩辕座的南离星适合人类居住。地球委员会全权负责外星移民方案的制定及实施。各国政府将全力配合地球委员会的一切工作。各国民众不必恐慌,整个移民过程将会安全有序,我们将会拥有另一个美丽的家园。

公告发布的时候,西半球正升起了早晨的太阳,它和往常一样冉冉而上,依旧发出灿烂的光芒,毫不留情地赶走暗夜的黑影;东半球正值夜间,这则公告的确吵醒了人们,就像无良商家在手机上推送的午夜广告一样,被吵醒的人翻了个身,很快就又睡着了。这则公告里的两个重要角色——太阳和民众,都表现出了无动于衷的态度,这多少令这个公告显得些许尴尬。

人们不相信!在这个谣言满天飞的时代,世人对这则消息嗤之以鼻。有的人认为是愚人节玩笑;有的人认为是某些失意科学家的谵妄之语;还有的人认为那是一些野心家险恶至极的阴谋论……总而言之,公告发布之后,没有出现政府所担心的全民恐慌,甚至连一点点波澜都没有。

世人除了觉得荒诞之外,没有其它的感觉,这可不是政府所希望出现的反应,政府需要的是可控程度的恐慌,以便移民工作能顺利推行。于是,轰轰烈烈的信任教育和科普教育迅速展开。从南极到北极,从城市到农村,地球上的每个角落都如火如荼地开展着这两项教育活动。各国政府经过长达一个星期的高强度工作,终于达成了以下效果:

全球75亿人经历了嘲笑、怀疑、震惊、相信、恐惧、绝望、悲伤等多种情感经历后,终于接受了这个悲摧的事实——太阳将会熄灭,地球将会随之毁灭。人类,要么逃走,要么灭亡。


当围坐在圆桌前的各国首脑们心情沉重而忧伤的时候,在地球背面的江汉平原,有一个人的心情却是轻松而喜悦的。当然,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今天对他而言,却是希望开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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