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出门就只是为了出远门,有多远走多远,去哪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出门本身这件事。记不清有多久不能自由行走了,好像过了很久很久……生活在一个一成不变的小世界里,每天走同样的路,做同样的事,见同样的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有一天,我感觉要不行了,再不出去我就要疯了,于是我决定要出门,毅然决然,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一定要出门!
大概是去意已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天时地利人和都来了。在一个晴朗的早晨,萝卜远来搭上我就走了,包里只有一袋饼干、一桶士力架和十个鸡蛋,饿不死就行,其他都无所谓。
为什么会是武功山?因为它高吧!一直听San说它很难爬,就好想一试到底有多难。一直都热衷于徒步登山,大概因为我天生就适合,上轻下重,腿特别可靠。人应该做自己擅长的事,所以我从不坐缆车上山,至少第一次不。
San说夏天爬武功山会很晒,因为它没有树,都是草地。但一进山我看到的还是树,满山的树。大概草就在不远处吧,从山的某一处开始,树就会不见,就能看见草了,满眼的草。可是爬了很久,我的眼前还是树,那一望无际的草到底在哪?我有点怀疑我跟San爬的是不是同一座山,大概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吧,不过殊途同归,在山的某一处我一定可以看见草的。
凭着对草的坚定信念,我茫然走过了开始的第一段路,一路都没有标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已经走了多远,前面还有多远。抵达猴谷,我才看见第一张导览图。在第一段索道的入口我问萝卜要不要坐缆车,他很淡定地说:“爬啊,不然来这儿干嘛!”但很快他就后悔了,感冒加体重加不合适的行囊,没走出多远他就开始气喘吁吁、举步维艰,恨不能倒回去坐车。错过第一段缆车后,萝卜决意要坐第二段缆车,于是我们在猴谷分道扬镳,我继续徒步上山,他则独自去寻觅那救命的缆车。
武功山爬起来真的像在练功,练腿功,无尽的阶梯,直直地往上,几乎没有平路缓。一路上没什么人,只一个小伙子,像我一样一个人生无可恋般爬着,戴着耳机一直在通话,大概不找个人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便不能再继续。
当我爬到快要绝望时,看到了“好汉坡”。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挑出这一段来取这么一个特别的名字。论陡,这一路其实都是这样的陡,这一段也不例外而已,不过此时此刻,在这个关键节点上,的确是很有必要立一个特别的牌子,取一个特别的名字,鼓励你继续往上,暗示你希望就在眼前,成功就差一步之遥。
300米,不过就是一口气,咬咬牙再坚持一下的事,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我鼓足勇气决定最后一搏。当我拼尽全力爬到快吐时,远远望见一块牌子,本以为胜利在望,走近一看,才发现只爬了三分之一。那一刻,我真的彻底崩溃了,到这里我觉得它应该改个名字叫“绝望坡”!
之后的路,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爬完的,对草的信念已然模糊,只剩下一种身体的本能,在一步一步往上。风很大,越往上越大,一停下来就像会被刮飞,抬头仍是无尽的阶梯,回头渐渐看得见远山,随手捡了几个栗子,倒是很漂亮,想来山里应该有松鼠,不过没瞧见。爬过三分之二的标识后不知又爬了多久,突然,我就看见草了……
喜出望外,当我都快要忘记它的时候,它竟然就出现了,在我的眼前,从山顶上洒落下来,在阳光下,枯黄的草是那么耀眼。这哪里是枯草,这分明就是生的希望,脱离苦海的彼岸。原来草就在山顶,原来爬到最顶上才看得见草,原来这一路的辛苦就是为了踏上这片草原,多么深刻的领悟啊!
这的确是一片奇特的山顶,放眼望去,绵延数十座的山顶都铺满了草,从很远的天的一边开始,向天的另一边漫延开去,我不知道到底有多远,但可以肯定我无法像驴友一样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上到这个山顶我已倾尽了全力。
草原上没有牛羊,只有松树,一棵一棵,像伞一样稀落落打开着。草很长,像水边的芦苇,山顶的风很大,风吹草地,声音特别悦耳,看那些草在风中摇曳,似乎很柔软,逃窜出去用手摸才感觉到坚韧。
我很想走在草地上,去摸它感受它,或是躺在草里晒太阳,且听风吟,不过很可惜,这里的草都被围起来了,不能踩,只有一条石板铺的路可以走,路的两边有锁链,还有铁丝网围着,不光脚够不出去,连视线都被阻碍了。说来也奇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草地变成是用来欣赏而不是踏足的。在稍远处的山顶上,草地里还有人走出的一条条交错的路,那才是自由行走的意志,但愿那些山头不会被围起来,还可以给人以亲近的机会。
在落满草的山顶上翻越,人是飘的。爬山跟喝酒一样不能过量,一醉腿脚就不听使唤,头重脚轻站不稳,谁若是用手指戳我一下,指不定就会倒。翻过几个山顶后终于抵达了金顶。位于群山之巅,金顶的视野非常开阔,四下望一览无余,在这里你既可以看日出也可以看日落。顶上的一头有位驴先生,神情爽朗,背着包常年伫立在风中,我很担心它会被刮倒,因为山顶的风实在太大了,而且一刻不停歇。
在金顶下的住处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萝卜的身影。短短半天,他好像跋涉了千山万水,再见已是风尘仆仆、步履蹒跚。安顿好后他便不再动了,裹在被子里一直发热,浑身上下除了头都是热的,特别是膝盖,只要醒着的时候都在嗷嗷叫。我的腿有点后知后觉,他嗷叫的时候我浑然不觉,直到自己躺下才觉得酸痛,很酸很痛,怎么躺着都痛,痛到睡不着。不过耳边有个人一直在叫,好像把我的痛也叫走了,便觉没那么痛了。
灵光一现要去看日落,当我再次艰难爬上金顶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在太阳落下的地方,升起了一轮清瘦的月亮。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的清瘦让我感觉她特别清冷,就像一位高冷的女神,飘然于狂风呼啸的山巅之上。月亮很安静,我站在风里看了她很久,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就是有点着迷。当我要走的时候,星星出来了,寥寥几颗隐隐约约,我想还是等半夜再出来看吧,到那时应该已是繁星满天了。不过当我一觉醒来再出来时,却已是漫天浓雾,山里的天真善变。
第二天天气预报是雨,我们索性睡过了早晨。经过一夜的休整,我的腿完全好了,萝卜也算半活过来了。当我们再次穿过金顶的时候,太阳也出来打了个照面,真是幸会,懒懒的我们居然有幸看到了云海。
金顶的云海真的像是一片海,一片没有岛屿的汪洋大海,在漫天云雾中它的打开方式就像是放映。荧幕是天与地,无边无际,太阳就是那个放映机,一阵风吹散,阳光照射下来,从遥远的混沌的迷雾中,划出一条天际,白茫茫的波澜壮阔的云海,从遥远的天边向金顶慢慢铺陈开来,布满了整个视野……我从未见过如此开阔的云海,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如此开阔的海,以往所看到的都是近海,有城市的海岸线,不像这样只有海和天际。就那么一阵风吹来的间隙,借着太阳的眼你才能看见,如此的景致,一眼万年。
下山的路很轻松,满眼都是雾没啥好瞅的,计划好了坐缆车也不着急赶路,我们就这样慢悠悠地听着音乐,像是寻常的散步。萝卜的腿虽然能动了,但下山仍吃力,一瘸一拐地,扶着栏杆,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不过心是轻快的。他喜欢路上的苔藓,毛茸茸的,说要采回去种;一路历数着山上的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松树;抬头望顶上的石头,发现石头会开裂,很担心万一裂开了掉下来怎么办……出山的那一刻,萝卜特开心,简直欣喜若狂,总算是脱离苦海了,脚踩上油门,腿也重生了,迫不及待要去补偿他的胃,一天一夜没吃上口热饭,瞧这罪受得!我不知道武功山我还会不会再来,但可以肯定萝卜是不会再来了。
虽然只是匆匆而过,到底闻名不如见面。武功山虽不惊艳,但自有一种平静,一种开阔。草是极寻常的景物,不经意随处可见,但在这里,却要历尽千辛万苦,攀登上万级台阶才能遇见。当我踏上草原的那一刻,身体连同内心的一切郁闷、焦躁、不安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片空白。而后,我望见了天,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望见了草,枯黄的草绵延不断;望见了山,草原的两侧群山如黛……我的心,瞬间豁然开朗。登山,并不一定只是为了遇见山,或是为了遇见不一样的自己;一路跋涉,也不一定是为了找寻平常的草,而是为了找寻我们内心最平常的宁静。
记得风中摇曳的草、落满草的山顶,记得那晚高冷的月、寂寥的星和清晨一望无际的云海。如果这草原换上绿装,会不会吸引我再来?我不知道。但如果这夜换上星空,一定能!星空是那么耀眼那么神秘,我们离灯光越近,就离星空越远,在儿时能常见的夏夜的星空,而今似乎只有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再见。但愿将来的某一天,当我再度踏上这片草原时,能遇见一个晴朗的夏夜,静静地躺在帐篷里仰望,San口中那触手可及的繁星满天的浩瀚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