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父亲是一介农夫,也是一名三轮车司机,种地和开车弄不清哪个是他的主职,打从记事起,他就在干这两件事,这辈子好像也就做了这两件事。
是谁说的,坚持做一件事,十年就能成为行业专家,二十年后能成为行业老大,三十年后能成为行业领袖。为何父亲大半辈子都在种地,每年还会被母亲絮叨农药没打好或是水稻种子没备好,开车数十年,唯一的变化就是从新司机被人亲切的称为老司机,我想要不是这句话在瞎扯,那就是父亲太贪心,这辈子做了两件事,让开车耽误了种地或是因种地荒废了开车,或者说他太笨了,对,一定是他太笨。
太笨的父亲竟然读完了高中,因而识得些字,会些算数,能写得一手好字,但父亲卖弄肚里文墨的呼声,到我读小学四年级时便戛然而止了,那是某天我将父亲辅导的功课本递给他,当醒目的红色大叉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先是有些尴尬接着便笑嘻嘻道:“哎呀,农活干久了,知识都生疏了”,然后开始辩解道,他那个年代教书先生都是上午授完课,下午接着去干农活,遇到农忙时节,一班人得下地给先生干活,回到家还得帮家里挣工分,哪有什么心思去读书。
那年我10岁,父亲41岁,第一次觉得父亲不是一个神,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呐。
02
读初中那会留校住读,每周往返家一次,周五放学走出校门时,便能发现父亲的三轮车准时守候在校门口,他当然不是专程来接我,而是笑脸相迎每个出校门的学生,很多时候为了多招揽一个客人,我都是被迫坐在驾驶座父亲的前方。虽然那时的个头不至于会挡住父亲的视线,也总爱低着头,一是为了避免遇到熟人时的局促,再就是为了逃避父亲一路上的问答,因而从镇上到家中8公里的路程,那会对我而言特别久远。
初二那年,恰逢修路,每周往返便全靠脚力,突然不用再等候父亲的三轮车,竟会觉得和小伙伴站到了“同一起跑线”,莫名的轻松起来。那会年少,总有着使不完的劲,一路和同伴追逐打闹,两小时的脚程,在不知不觉间就到家了。
记得那是阴雨绵延的晚秋,雨水浸泡后的路面变得泥泞不堪,父亲不放心我独自走到学校,坚决要送我。他用家里的“老古董”永久牌自行车载着我,一路上有人给他打招呼,调侃道:“怎么今天换车了,父亲便嘿嘿一笑,加劲踩下脚踏板,迎着风向前驶去”。我将头埋在他的身后,努力让自己逃离耳边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永远忘不了那个瞬间,自行车在转角处打滑,一头栽倒在泥泞的小道,父亲第一个动作便是回头看我,眼神中划过的一丝尴尬莫名刺痛到我。
那年我14岁,父亲45岁,那是第一次我发现父亲变老了。
03
高考失利后,我偷偷去网吧填报了志愿,选择了秦皇岛的一所院校,专业为旅游管理,当录取通知书送到家时,父亲摆出了一副要与我断绝关系的姿态,告诉我这学校和专业坚决不能上,要求我马上去复读。执拗的我当时觉得他不懂我的梦想,也不尊重我的选择,不屑于搭理他,其实那会我哪有什么梦想,只不过是想逃离眼前的一切,一下奔向所谓的“诗和远方”,因为实在没用勇气和决心再来一年“头悬梁、锥刺股”的生活。
父亲大半辈子没出过远门,见识不大,那会儿就整天忙活着在外打听学校、专业和复读的事情,回来后再啰里啰嗦的向我传达,隔三差五会有亲戚来电话给我做工作,还是堂哥的一句话:“做人没法太随性,也不能太自私”改变了我的想法,自己心里这关过不去,只能被迫去复读,我给父亲提了一个要求,复读可以,但我要去市里的学校读书。一方面城里是读高中能选择的“最远方”,我想换个环境去重新开始;再就是到市里读书,会有一笔昂贵的择校费,抠搜的父亲在面对金钱的抉择时,或许会给我一丝侥幸获胜的机会。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同意了,还给我选择了市里最好的学校,去学校报到的那天,他饶有兴致的走在前面,不时感叹学校真大,果然是好学校的样子,我心灰意冷得跟在后头,暗想他哪知道好学校该是什么样子。等到我和他到财务室去缴款时,他搂起上衣,解下绑在腰间的布带,接着轻柔得拉开布袋的拉链,拿出一沓百元钞票小心翼翼数起来,两遍确认无误后将钞票递给窗口的工作人员,这一套熟练的掏钱动作着实让收银老师楞了一下,缓和几秒后接过钱放入点钞机开始读起来,哄哄的一片钞票声响,扎在我的心头很是沉重。
那年我19岁,父亲50岁,那是第一次我发现父亲是那么土,土的让我觉得难受。
04
荏苒冬春谢,寒暑突流易,四年大学时光到如今工作,每年回家一两次,大多数时候我活在没有父亲的朋友圈里,父亲则活在我的想象当中。前些时日电话从姐姐口中得知,父亲给她说过,五年前我要去济南读书时,他非得要去送我,最后被我拒绝,其实很大原因是他想趁机去转转,这事居然成了他的一个遗憾,到了今天还记得那么清楚;还有一年前叔叔腿部动手术,他陪同前往城里医院,期间去了趟大润发,回来后好几次给姐姐说:“那地方特别大,好多好多东西,下次你们去城里,一定要去那边转转”。
姐姐笑着在说,却把我听哭了,因为这些我都不知道。在外兜兜转了半个世界,见了太多美好,分享在没有父亲的朋友圈,却懒得花费时间给他讲讲故事,看看照片,一直想塑造自己,却没有耐心去改变他,的确过得差劲和虚荣。
我想父子一场,两个要面子的男人,他陪你长大,你陪他变老,但中间似乎有堵墙,他不言,你不语,没法弄懂对方;有时我会庆幸自己有个姐姐,逐渐在让那道墙板拆穿。
众人眼中的父亲都是伟大,我眼中的父亲却尽是平凡,但那也没法改变,他就是我的父亲。
今年我25岁,父亲56岁,我要带他去趟北京
为什么是北京,因为北京是他能想到最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