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愈长,慢慢学会了不刻意回头。而原因也很简单,只是因为胆怯。
曾经得到过的都太过珍贵易碎,因为不敢贸然将之从记忆匣子里取出,让它受到丁点的雨打风吹。还怕突兀地回首,会带动那些心底尚未痊愈的旧疾,而在潮湿天气里隐隐作痛。就连脑海里还清楚地感知到身后不远处就是刚刚告别的分岔口。所以在下一次遇见前,还是不要回想:和那些人是如何走散,而失去的是怎么样失去的。
年少时的告别云淡风轻,因为充满了对前途跃跃欲试的憧憬和会再见面的莫名笃定,所以总以为再见说得越不拖泥带水,再会便会越容易。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对于告别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太过阴暗晦涩的感情。
我的童年记忆是扎根在江南的乡村田野里的,低矮丘陵间缠绵着清溪,初夏时节山坡上的矮灌木下总藏着似乎摘不尽的野草莓,如同讨喜的红色宝石。由于幼儿园开始便在城镇里就读,在老家的同龄孩子中间莫名地成了一个孩子王。领着大家在盛夏时节里,跑去田间渠道里摸鱼,也曾成群结对地去挑衅别人家院子里好斗的大公鸡,故意挑它来追逐,然后尖叫着四处逃窜。大约那时,光是新鲜有趣的事物,已经令人应对不暇,比起去思考失去某种事物的后果,更多的是期待在一个会得到什么。
我还记得曾在小溪里捡到的那只可爱的鸟儿。外公告诉我,它看着还小,可能是在与同伴的打斗中被啄晕,而掉在这浅滩里。那时个子虽小,却已然有了一种莫名的英雄主义。当手里握着那温热的小生命,就仿佛突然被赋予了无比神圣的责任。代价,后果从来都不在考虑范围内。那种大无畏的责任感,大抵是带了一种不谙世事的孩童特有的傻气。我紧张地用荷叶包裹着它回家,顽强的小家伙在到家后便慢慢清醒过来,恢复了生气。
从捡到它的那天起,我几乎对它寸步不离。在小鸟的脚上拴了根绳子,将它系在门口的铁拉门边。每天拿着苍蝇拍,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在门前院子里拍着苍蝇给它当食物,还时刻防着流窜在人家间的猫儿将它叼去美餐一顿。在捡到它时并没有考虑过太多,它好了之后要怎么办。甚至是在我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前,它在某一天突然变得虚弱,然后安静无比地走了。
与它相遇时的喜悦太过鲜明,因而骤然失去的失落也轻飘飘地无处着落。最后我找了个鞋盒子,在里面放上从干柴堆里扒拉出来的干树叶,还放了外公给我的一串佛珠,期盼着它会去一个快乐的世界。然后去了后山,挑了一片无人开垦的草地将它安放在了那里。在它小小的坟冢前插了一根小树枝。
我已经无从知晓,倘若当时不曾贸然将它拾回家,故事是否会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尾,也许它能从昏迷之中醒来稍作休整,然后又重新一往无前地投入天空的怀抱。孩子总是带着盲目的自信,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许强迫它做了一个太过残酷的生命抉择然而却毫不自知。
后来我求学工作离开故土,而在梦中那田间溪头的潺潺流水已然声音渐远,后山也不曾再开满杜鹃。经年过去,埋葬它的那个地方现已经造起了民居。我偶尔还是会想到它,总是带了几分失落地想,不知它最后的香甜梦乡可曾有被打断。
不知道那根小树枝去了哪里,它可会记得,脚边曾经有一只棕灰色的鸟儿安静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