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七十二岁的张大伯就上山采乌饭叶了。
这不又到了吃乌饭的好时节，前几天，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女儿纷纷打电话回来，这个礼拜天要带朋友来玩，叫他们两老做些乌饭招待朋友，城里人都稀罕这种纯天然食品。
其实，现在的乌饭叶已经不像以前好找了，因为乌饭树开花后长出的果实就是野生蓝莓，所以，现在这些小小的乌饭树，都被一些搞苗木的种植户，连根挖去嫁接成蓝莓了。
张大伯瘸着脚沿着山路找，他的膝盖已经是好多年的陈伤了，医生吩咐少走路，尽量不要爬山。可是，这是儿女们和孙子外孙女要吃，腿再痛也要去采一些回来。
走了十几里山路，爬了好多道坡，总算让张老伯找到了一片乌饭叶，他连枝条带叶地砍了两捆，一瘸一拐的挑了回来。
吃完中饭夫妻俩又把所有的乌饭叶摘下来，放石臼里捣烂，然后泡入大桶里。做完这些已是晚饭时间，两人随便烧了点泡饭就着咸菜吃完了事。
晚饭后，劳累了一天的两老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着一直用手揉着膝盖的大伯，大妈心疼地说：
“以后这种上山的活还是少去，你的膝盖医生都已经吩咐你不要爬山了。”
“唉，不是孩子们要吃吗？主要现在太少了，今天跑了好多地方才找到。”大伯接着说，“你也少做点，腰间盘突出这么严重，还常常给孩子们做这做那的。”
“他们不是喜欢吃吗？都是自己的孩子，我不做谁做。”
“问题是他们不止是自己吃，还常常带一帮人回来拿，什么粽子了，清明馃了，每次都做那么多，三天两头还要带人回家吃饭。他们一年到头做人情，累的都是我们俩。”
“唉，做父母的不就是为儿女吗？我们俩孩子也算争气的，一个中专生，一个大学生，当时谁不羡慕咱家孩子有出息啊！”
说话间，儿子小明打来电话，
“妈，后天乌饭多做点，我的同事来得多，叫他们带一些回去，中饭你也准备一下。”
“好的好的，”大妈连声应着，“明天先泡上十斤糯米吧？”
“你看着办吧。”大伯迷糊中应着，已经打上呼噜了。大妈怜惜地看了看熟睡的老公，笑了笑：看把你累的。
第二天早上夫妻俩把泡着的乌饭叶，全部捞出。正准备把乌饭叶的汁过滤下，大妈觉得这腰又直不起来了，她对大伯说：“老头子，把我那腰带拿来扎上。”
“不行的话，先歇歇？”大伯边把腰带给大妈绑上边说。
“怎么歇，孩子们明天要回来拿的，老毛病了，没事。”大妈说着，准备去洗糯米。
此时，女儿又打来电话：
“妈，乌饭多做点，我要送人，单位里的领导早就记挂你的乌饭了，我还有几个闺蜜要送，还有下个礼拜我要到省城出差，给你外孙女带一些。”
“哦，好的好的。”张大妈又连声答应着。
“再泡十斤糯米吧，这点汁水也差不多刚好够用。”接完电话，大妈对大伯说。
夫妻俩洗了二十斤糯米，用刚刚过滤好的汁水泡上，大妈看看墙上的闹钟说：
“现在泡掉到明天早上九点刚好二十四小时，这乌饭米呀一定要泡足时间，乌饭才够乌，够味。”
“没那么标准的，稍微泡短一点，也就不黑一点哇。”大伯接过话，“你也喜欢吃乌饭，明天给自己多留点，这乌饭叶这么难找，下次不来做了。”
“这么多米泡掉，总会有的。”大妈笑笑。
第三天，儿子媳妇一大早就带着一大帮朋友来了，他们和两老打了声招呼，放下点从城里带来到海鲜，就咋咋呼呼地爬山去了。
吃完早饭，大伯到菜地里拔了些新鲜的蔬菜，大妈到市场买了些肉和豆制品。两位老人就忙开了。待大妈洗好，切好，一切准备妥当。大伯也生好了煤炉，把泡好的乌饭米也沥干水了。
看着大妈硬挺着腰忙前忙后，大伯关切地问一句：“腰没事吗？”
“没事，忙完今天就好了。”大妈勉强地笑了笑，接着又忙开了。
她把笼屉铺上粽叶，放在已烧开的锅上，然后一层层把乌饭米铺上，边蒸边铺。这用粽叶当蒸布蒸出来的乌饭可特别香，而且松软不粘牙。
“呀，闻到香味了。”
“哎，真香，流口水了。”小明和朋友们爬山回来了，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嚷嚷上了。
“马上就好吃了啊，你们先洗手。”大妈笑盈盈地对大家说。
她拿来五六个长方型的不锈钢盘子，洗净擦干水。看看笼屉里的乌饭已蒸熟，就端下笼屉，把蒸好的乌饭铺在一个个不锈钢盘子上，铺匀压实。她一边干活一边喊：
“老头子，把红糖拿过来。”
“哎，来了。”大伯一边应着一边拿来满满的一罐红砂糖，“这乌饭呀，就这样吃有点清苦，配上红糖最好吃。”
小明夫妇赶忙招呼朋友们：
“快来，吃乌饭了。”一边把笼屉里剩着的乌饭夹上红糖，捏成一个个饭团，一一递给朋友们。
“好吃，好吃，大妈，你做的乌饭又松又软，特别好吃。”
“是呀，我们外边买的好多都软糊糊的，没你的香。”
“用高压锅或电饭煲煮的乌饭，没有蒸的香。”大妈说着一边收拾好锅台，一边开始烧菜。
坐在锅台后面烧火的大伯也附合着：
“那味道和这个不能比，糯米已经泡了二十四小时了，再放电饭煲里面烧，那样的乌饭容易稀溏了，糊口。”
“这乌饭呀，不仅好吃，还具有止泻除湿，强筋益气等功效，据说还有减肥的作用呢，而且放上十天半月不会馊。”小明的老婆丽英滔滔不绝地当起了专家，“而且乌饭放凉后更好吃，清凉可口，特别清香。”
“嗯，大妈大伯，就你家做的好吃，粽子也是，清明馃也是，还有夏天的凉粉。”
“大妈家的自己做的霉豆腐也很好吃。”小明的朋友们，一个个如数家珍。
“是的，样样都好吃，我妈我爸不会赚大钱，就是做吃的在行，你们要吃什么尽管开口。”
说话间，大伯大妈已经烧好了饭菜，招呼大家吃饭了。小明和朋友们吃着饭，喝着酒。这边大妈和大伯又拿出一只只餐盒，把乌饭切成一块块，装入餐盒里。
“我回来拿乌饭了，妈，还有饭吗？”女儿小芬和女婿回来了。
“有，你们先吃饭，我正在装乌饭呢。”大妈答应着。
这时，吃好饭的丽英走过来，一边把装好的乌饭一盒盒装入塑料袋，一边盘算着要多少。
还在吃饭的小芬赶忙跑过来：
“给我留一些，我已经答应了我们单位里的几个领导了，还有我要去看望女儿，要给他同学带一些尝尝。”
“装好的这些我全要了，还不够一点，算了，我们自己少吃点吧，妈，你再切两盒给你孙子吃，剩下的给小芬吧。”丽英装了一大半还说不够。
“你已经拿那么多了，还要装？我这些根本不够。”小芬说着，拿过了大妈正准备切的那盘乌饭，生怕丽英抢了去。
“你叫妈下次再做点，我今天都已经答应人家了。”丽英也不示弱，伸手过来拿这盘子。
“我也已经答应单位领导了，你也可以叫爸妈下次再做点的，一年到头总你拿得多呀。”小芬开始拉长了脸。
“你这是什么话，你是女儿，你还会比我拿得少？”丽英一听这话，更加不让步了，伸手抓住小芬手中的盘子就抢。
“哐当”一声，一盘乌饭应声落地。
所有的人都瞪着眼睛朝厨房里看。
“哎呀，吵什么呀。”大妈赶紧拿了个洗米篮把掉在地上的乌饭往里捡。
“哼，碰到你这种人都倒霉……”丽英还没有要停嘴的节奏。
“够了，你们吵够了没有？”张大伯满脸怒气，“为了让你们回来拿乌饭，我们老俩口一个瘸着腿，一个弓着背，忙活了三天。你们吃饱了，喝足了，还要在这里争多争少，我们俩个到现在别说乌饭，连菜汤菜水都没进过一口。”
“别说了，有外人呢。”大妈赶紧拦着。
“有外人也要说，”大伯这回是真生气了，“你妈的腰上绑着腰带，咬着牙在干活。你们就知道打个电话要这样，要那样，有想到帮忙做一下不？每次吃完拿好拍拍屁股走人。”
“别说了。”大妈又拦着。
“我们不是有钱拿回来吗？有这些钱什么都买来的了——”丽英第一次看到公公发火，又是在朋友面前，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嗬，一年几千块钱，够你们吃几顿，还好意思说。”小芬连忙怼过去。
“你自己还不一样——”丽英也毫不示弱。
“啪”只见小明挥起手打了丽英一巴掌，“你有完没完了。”
“你居然打我，我和你没完。”丽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朋友们赶紧拉的拉，劝的劝。
“你们都给我滚……”大伯对着小明和小芬大吼一声。
大家都围过来劝大伯消消气。这么一闹，整个气氛一下子到了冰点。在大妈的张罗下，小明和小芬各自带上包装好的乌饭，悻悻然地回城了。
孩子们走后，大妈一边把掉在地上过的乌饭，用自来水冲洗干净，然后放回笼屉返蒸，一边责备大伯不该发火。
“唉，父母养儿路样长，儿养父母扁担长哪！”说完这句话，从不流泪的张大伯，眼角泛起了泪光。
“唉，这乌饭，伤人哪——”大妈重重地叹了口气。
都说在父母面前，我们永远是个孩子。但是当我们任性地，无节制地消耗父母的身体资源时，你是否想过：父母老矣，尚能饭否！！！
清汤锅十苦十美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