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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功虽然很基本,却基本上被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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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常听到“基本功”这三个字。在练习中遇到瓶颈时,往往被建议到“多练基本功就好了”。在品评他人的演奏时,也常听到“基本功不够扎实”的说法。然而当问起什么是基本功时,往往只能得到一句“多爬格子吧”。但基本功只是爬格子么?
从字面上来看,基本功由两个词构成。“基本”代表了一种递进关系:若是掌握了A才能学B,那么A便是B的基础,B则是A的进阶。因此只要明确了学习的顺序,便可分清哪些更为基本。而“功”所代表的功夫本领,却往往不只一种。例如相声的说学逗唱,戏曲的唱念做打,英文的听说读写。对于吉他,倒也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手脑耳心。
「 手 / 弹奏 」
吉他当然是用手来弹,手所指代的便是弹奏。在前文演奏 | 是什么?怎么学?怎么练?中提到——弹奏即是按照谱子上不同的记号,通过不同的动作,使乐器发出不同的声音,进而构成了整个乐曲。在学习时,核心在于掌握弹的方法,即是不同的动作,称之弹奏技巧。
不同技巧之间有所关联,更有难易之分,学习的顺序便由此确定。例如掌握了拨弦再学习琶音,掌握了扫弦再加入切音,掌握了单指扫弦再练习多指轮扫。而对于一个技巧从学习至掌握的过程,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的核心是学。当面对一个新技巧时,首先要关注的是动作的要领。例如以什么关节为轴,使什么部位,向什么方向,用多大力度,有着怎样的位移,产生了怎样的音效……以便更好的建立起技巧动作的心理表征。
第二阶段的核心是练。知道不等同于做到,练习即是为了跨越其间的鸿沟。练习的成果一方面表现为提高了动作的熟练度,可以无需意识参与的自动化执行。另一方面是在练习过程中手指的速度、力度、扩张度、独立性、协调性、稳定性等能力得到了提升,为之后的学习夯实了基础。
第三阶段的核心是用。学以致用自是理所当然,活学活用却是喟然长叹。大多数习琴之人在掌握一个技巧之后,只能照着谱子将技巧动作执行出来,却无法迁移到其他的情境之中。当然,技巧的运用不只在于对技巧本身的理解,更重要的是要有应用的思路——这时便需要动动脑子了。
「脑 / 乐理」
脑袋里装的是乐理,但一提起这两个字,却不自主的想到晦涩难懂、枯燥乏味。这样的刻板印象,一方面是因为大多乐理书籍均为理论研究者所著,在编写时更重视表述精准与逻辑自洽,忽略了易读性所致;另一方面是因为大多音乐演奏者虽然对于乐理有所认知,却是心里懂而说不出,毕竟表述实在不是他们的长处。可乐理只不过是通过对音乐的归纳与总结,进而提取出来的规律罢了。即便涉及诸多方面,看似错综复杂,大抵上也就两类而已。
第一类是对音乐元素的归纳,大多是一些名词性的概念。在学习时千万不要只是死记硬背,而是要理解其联系,建立起知识的框架。一个有效的方式是,找到与已有知识的共性来辅助认知,例如类比文字来看——音是组成音乐的最小单位,而笔画是构成字的基本元素。和弦由不同的音构成,有大、属、小、半、减等不同的分类;字也由不同的笔画构成,也有上下、左右、独体、包围等结构的区别。而包含音更多的音阶,就像是由字组成的词。音阶是多种多样,无非也就分成大、小、属、增减、民族等几类;词语是五花八门,不也是有着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介词、连词等类别。
第二类便是这些元素之间连接的规律。若是继续我们的类比,将一首乐曲当成是一篇文章的话——和声中的功能组所提供的和弦链接方式,就像是造句时的句子成分。旋律中的音之于和弦的功能,就如同造句时的使用的修辞手法。不同的调性色彩,近似于文章不同的表达方式。曲式是在横向的时间上对音乐段落的切分,与作文中的段落结构相似。而织体是在纵向的空间上音符的分布方式,与文章中不同的写作方法类似。
从知其然到知其所以然,从知其是什么到知其为什么。可惜的是许多人对乐理的学习只停留在前一半,觉得所学无用倒是一种必然——毕竟写字与作文是两码事。若是在学习时没找到合适的方式,仅靠死记硬背更是难免会产生苦涩乏味之感,着实是莫大的遗憾。
「耳 / 听感」
音乐是声音的艺术,仅仅通过理论来理解音乐是不够的。正如前文乐理 | 是什么?怎么学?怎么练?中提到的:所有的乐理知识都是将声音效果及其构成规律用抽象的语言符号描述出来,但是最终一定要回归到听觉感受上,建立理论知识与听觉上的映射,才能够将乐理知识融会贯通。而这种映射关系的建立,源自对听感的辨识——与其说是辨识,“识辨”倒是更为贴切,毕竟是先“识”后“辨”。
识,指的是可以识别出音乐中的元素。例如在音高的维度上能否听出来一个纯四度音程?能否听出来一个大三和弦?能否听出来一条大调音阶?能否听出来自然小调的调性?……而在节奏的维度上能否听出来三拍子的周期?能否听出来80的速度?能否听出来24拍的重音?能否听出来4+4的律动?若是都能听得出来,能识别出不同的音乐元素,便是有了扒歌的能力。
辨,既是能辨别出不同音乐元素所产生的差别。接上一段的例子,增四度比纯四度多一个半音,听起来的差别是?大七和弦比大三和弦多一个音,听起来丰富在?Lydian比Ionian音阶差一个音,#4音比4音听起来?和声小调改变了自然小调的七级音,那么五级属和弦比小和弦的倾向更?又如二拍子与三拍子的区别? 速度80与120的区别?13拍重音与24拍重音的区别?4+4与3+3+2律动的区别?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很难用文字精准的描述出来,更重要的是能否在听感上对其差别有所积累并建立认知,而非仅仅是停留在理论解读的层面上。
再进一步,当听感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便会产生内心听觉——凭借想象便能重现出不同音乐元素的声音效果。若是能很好的建立起内心听觉的素材库,并将情感表达与声音效果之间建立起有效的连接,对创作自是大有裨益。当然,对练习也有很大帮助。以翻弹为例,若是将翻弹的标准定义为与原版音频的相似程度。那么对于练习这个模仿的过程,若是能在内心重现出原版演奏的声音效果,并将自己的演奏与之对比修正,必然能很好提高练习的效率。或许正因为此,才有了这样的说法:手是弹奏的下限,耳是弹奏的上限。
「心 / 审美」
心所指代的是审美,但对于美这样一种哲学概念,实在是难以名说。况且美作为一种主观体验,每个人的喜好自是不同。所以我们不谈什么是美,而是聊聊美的前提——审。毕竟有审的能力才能发现美,否则只会与美擦“耳”而过。何为审?个人之见,审是基于自身经验的对事物感知的角度。对于音乐,最基本的便是以弹奏技巧、乐理知识或是听感辨识作为切入点。但除此之外,也能与其他知识相结合,发掘出更多的视角。
发言为诗,合乐为歌,这念出来与唱出来倒是极为相似。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读音本身就带有声调的变化,只是不同于音乐,有着音高上的标准。因此对于作词者来说,歌词中字的声调与旋律里音的走向是否契合,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便会出现“倒字”的情况,例如爸爸去哪儿的主题歌中有这么一句:宝贝,宝贝,我是你的大叔(树)—— 爹怎么变叔了?
声调源自音高的变化,音高则由振动的频率决定。虽然我们常说两个音差了多少,但人耳对音高的感知并不是频率的差值,而是频率的比值。例如八度的频率是1:2,纯四度的频率比为3:4,大二度的频率比是8:9,增四度的频率比为32:45。从数学的角度来看,不同音程在听感上协和性的差别,其原理为:两个音的频率越接近最小整数比,听感上就越协和。
在这个学科之间不断交叠与融合的时代,音乐不仅仅是音乐,感知音乐也无需仅仅站在音乐的角度。而对于“审”,除了要发掘更多的视角,也要积累更多的经验。即便我们无法定义什么是美,但美与丑终究是相对的。无论是阳春白雪、是阳阿薤露、还是下里巴人,积累的越多,可供对比的素材就越多,便越能发现美的存在。因此,既不要囿于自己的偏见,也不要遵从大众的刻板,审丑也是审美的一部分,切莫中止了“耳界”的扩展。
最后,让我们回到基本功这三个字上来。虽然基本功很重要,是学习一切进阶内容的基础。但比起基本功更重要的是,能否对学习吉他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并构建起一张认知的地图——有了地图,路径自然变得明确。再不济,哪怕只是个罗盘,起码能指引方向不是?练琴终究不是一件浮躁之事,基本功的练习更不得盲目。虽然这并不容易,但无论目标远近、水平高低,或许心中为弹琴而留存的那一方静谧,是一切清醒的本源。
— Outro —
撰写 / K先生
排版 / 老油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