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在外闯荡的我,梦里只有一个字,归。
我看向路旁橱窗玻璃里的自己,模糊、年老、丑陋、笨拙,眼泪挂在眼角,花白的短发披盖着褶皱臃肿的头,不男不女,只是个笨拙孱弱的老人。
我出身农村,我很笨。在大城市的最底层,我捡瓶子去外面买,付房租水电和饭食。
翻着垃圾桶,看人们盯着我走过去,我装作不在意,拖着破麻袋往前走,心里却觉得心酸,几十年过去了,早都习惯了,可是这时候还是难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好心人很多,可惜谁也帮不上我。
有时候想想,我觉得不值。大街上人人平平淡淡的走过,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辈子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一辈子没正正经经穿上一件衣服,一辈子我也没想过图别人的,害别人,为什么我是这个样子。
我老了,老得没奢求,老得不敢想将来,老得不敢想从前。
小女孩想要变美,一个寻常人想要舒适自由,可是我不敢想,因为我不配,所以想了会觉得羞耻。
我一辈子只做一个梦,归。
我想离开这里,这个城市和弯弯曲曲的犄角旮旯,底层里的疲惫、漆黑和酸臭;我想离开这里,离开那些同情的目光、白眼和皱眉头。我觉得我不属于这里,当初我就属于农村。
我想回去,在破旧的老房子里有鸡啼和一个家,有炊烟和温暖的火焰。那是我曾经拥有的东西,现在却谋生又虚无,好像不可能,不存在的事物。
我太依赖这些街道、垃圾桶和马路边丢瓶子的人们,对他们说一声谢谢,我就把瓶子捡走,用压扁的塑料瓶子和破旧纸箱,一点点堆成我在城市里的巢穴。
我走进大城市的时候,觉得它的一切又新潮又高大,比我年轻的脸颊和胸脯更美。
蜷在小床上,闪亮的大楼越升越高,漂亮的汽车和人群越走越远,只有垃圾臭味和重重的拖在地上的袋子留下来了,街道和小房子一点一点变漆黑,知道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一点点鸡啼,越来越嘹亮,透过木窗的锋,走进来淡蓝紫色的光,心里只有一个字。
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