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这都几点了还不起床?”母亲林芳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划破了周六清晨的宁静。
小雨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假装没听见。昨晚她熬夜完成了那幅参赛水彩画,现在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刺眼的阳光随着母亲的脚步声一起闯了进来。“你看看都七点半了!高三了还这么懒散,隔壁王阿姨家的女儿每天五点就起来背单词!”
小雨猛地坐起身,一头乱发像愤怒的刺猬炸开。“妈!今天是周六!我就多睡一会儿怎么了?”她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和不满。
林芳已经走到窗前,“唰”地拉开窗帘,阳光毫不留情地倾泻进来。她转身看着女儿,眼神严厉:“高三没有周末。洗漱吃饭,八点开始做模拟卷。”
“数学又退步了,才118分。你们班最高多少?”
“142。”小雨闷头喝粥,不想多谈。
“你看看,差距多大!李老师说你完全有能力考到135以上,就是粗心。”林芳的筷子敲了敲碗边,“从今天开始,每天加做一套数学卷子。”
小雨的勺子“当”地一声掉进里。“妈!我已经每天学习到十二点了!”
“人家能考142,你为什么不能?”林芳的眼神像X光一样穿透小雨的抗议,“你爸走得早,我们娘俩不容易。考上好大学是你唯一的出路。”
又是这句话。小雨觉得胸口堵得慌。
“我吃饱了。”小雨推开几乎没动过的粥碗,起身要走。
“坐下,吃完。”林芳的命令不容置疑,“别浪费粮食。”
小雨重新坐下,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味同嚼蜡。距离市青少年绘画比赛截稿还有三天。这是她唯一期待的事情,也是她瞒着母亲的秘密。
那幅参赛作品还差最后几笔,画的是雨中的梧桐树——学校门口那棵,每到秋天就会落下金黄的叶子,美得像一幅油画。她偷偷给它取名《母亲树》,因为那粗壮的树干让她想起母亲,看似严厉却默默守护着每一个经过的学生。
“发什么呆?”林芳的声音把小雨拉回现实,“这道题都看了五分钟了。”吃完饭又被拉回来做题。
小雨低头看题,发现自己连题目都没读进去。她烦躁地转着笔:“妈,我能休息十分钟吗?”
“才做了一个小时就要休息?”林芳皱眉,“你这样的学习态度怎么行?”
“我头疼!”小雨突然提高了声音,把笔摔在桌上,“我不是学习机器!”
林芳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恢复了严厉:“林小雨,你这是什么态度?”
小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说很多,想说自己有多累,想说她其实更喜欢画画而不是没完没了的数学题,想说她需要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但最终,她只是低下头:“对不起,我继续做。”
中午,趁母亲做饭的间隙,小雨偷偷溜回房间,从床底下抽出画板和颜料。她跪在地上,争分夺秒地完善那幅画的细节。雨滴的效果还不够逼真,她需要再晕染一下...
“你在干什么?”门突然被推开,林芳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铲子。
小雨惊慌失措地想藏起画板,但为时已晚。林芳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画板:“这是什么?”
“我...我只是画着玩...”小雨的声音细如蚊蚋。
林芳看着画,眉头越皱越紧:“你每天熬夜就是在搞这些?难怪成绩下降!”她的声音陡然提高,“高三了还分心画画?你知道现在竞争多激烈吗?”
小雨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这是我的爱好!我报名了市里的比赛,后天就截稿了...”
“什么?”林芳的脸色变得铁青,“谁允许你参加比赛的?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
“我的人生不只是学习!”小雨站起来,第一次直视母亲的眼睛,“我喜欢画画,我想参加这个比赛!”
“啪”的一声,画板被摔在地上,玻璃框碎裂的声音像一把刀割在小雨心上。林芳踩过那幅画,颜料在地板上晕开一片模糊的颜色。
“从现在开始,不准再碰画笔!”林芳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会亲自去学校取消你的报名。”
小雨看着地上被毁的画作,那是她花了三个星期的心血。愤怒像火山一样喷发:“我恨你!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爸爸要是还在,绝不会这样对我!”
话一出口,小雨就后悔了。她看到母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对不起,我不是...”小雨想道歉,但林芳已经转身离开,重重地关上了门。
小雨跪在地上,试图挽救那幅画,但颜料已经和玻璃碎片混在一起,无法修复。她抱着膝盖痛哭,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像那幅画一样碎掉了。
晚上,林芳没有像往常一样叫她吃饭。小雨饿着肚子躺在床上,听着母亲在厨房收拾的声音。她想过出去道歉,但自尊心阻止了她。
夜深时,小雨悄悄起身,收拾了几件衣服和积攒的零用钱,留下一张字条:“我去同学家住几天,别找我。”然后轻轻推开门,走进了夜色中。
初春的夜风还很冷,小雨裹紧外套,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三天过去了,母亲并没有联系她。小雨每天正常上学,故意绕开平时和母亲一起走的路。她偷偷去问过班主任,知道母亲确实来学校取消了她的比赛报名。这个消息让她更加心灰意冷。
第四天早晨,小雨刚进教室,班主任李老师就叫住了她:“小雨,你妈妈住院了,刚才医院打来电话。”
小雨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怎么回事?”
“说是胃出血,现在在市中心医院。"李老师担忧地看着她,“你要不要去看看?”
小雨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她记得母亲常说自己胃不好,但从不当回事,总是说“小毛病,吃点药就好。”
“我...我马上去。”小雨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市中心医院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小雨气喘吁吁地跑到护士站询问,得知母亲在3楼内科病房。
推开306病房的门,小雨看到母亲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手背上插着输液管。才几天不见,母亲似乎老了十岁,眼角的皱纹更深了,鬓边的白发也更明显了。
林芳看到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你怎么来了?不上课?”
小雨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李老师说您住院了...”
“没什么大事,老毛病。”林芳轻描淡写地说,“你回去吧,别耽误学习。”
这种时候还只想着学习?小雨心里一阵刺痛。她慢慢走到病床前:“医生怎么说?”
“胃溃疡,休息几天就好。”林芳转过头看向窗外,“你回学校吧。”
小雨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她只是说:“那我放学再来看您。”
林芳没有回应,小雨只好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护士进来换药:“林阿姨,该吃药了。您女儿来看您了?”
“嗯。”林芳的声音很轻。
“您平时太操劳了,医生说了,您这病就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加精神压力大导致的。”护士一边换药一边说,“您抽屉里那些止痛药也不能老吃,治标不治本。”
小雨的脚步停住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护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药。抽屉里似乎塞满了东西,有一个熟悉的彩色角露了出来——像是她小学时得过的绘画比赛奖状。
好奇心驱使小雨走了回去:“妈,那是什么?”
林芳突然紧张起来,想关上抽屉但已经来不及了。小雨拉开抽屉,整个人愣住了。
抽屉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她从小到大的每一幅画作,有的已经泛黄卷边,但都被细心保存着。最上面是那幅被母亲“毁掉”的《母亲树》——原来母亲悄悄把它修复了,虽然还有些裂痕,但基本恢复了原样。
更让小雨震惊的是,抽屉里还有一本厚厚的剪贴簿,里面贴满了她从小到大的绘画作品照片、获奖证书复印件,甚至还有母亲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的评语:“小雨今天画了一只小猫,老师说很有天赋”“女儿获得少儿绘画比赛三等奖,我偷偷去看了颁奖,她笑得好开心...”
最下面压着一个旧信封,小雨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父亲的笔迹:“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一定支持小雨画画。她遗传了她外公的天赋,别让这份天赋被埋没...”
小雨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那张纸上。她抬头看向母亲,发现母亲也在流泪。
“妈...”小雨扑到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林芳轻抚女儿的头发,声音哽咽:“对不起,妈妈只是...只是太害怕你过得不好。画画养不活人,我见过太多艺术家穷困潦倒...”
“我知道,我知道...”小雨紧紧抱住母亲,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肥皂香和药水味。
“我偷偷去看过你每次画展,”林芳继续说,“你画得真好,比妈妈强多了...”
小雨这才明白,那些她以为母亲从不关心的校园画展,母亲其实每次都躲在最后一排默默观看;那些被她误解的严厉管教,背后是母亲说不出口的爱与担忧。
“我把你的比赛报名恢复了,”林芳轻声说,“截稿日期延长了一周,你...你还来得及重画一幅吗?”
小雨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母亲眼中的骄傲和歉意。她点点头:“来得及。这次,我要画一幅更好的。”
林芳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画完先给妈妈看看,好吗?”
小雨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胸口化开,像是寒冬过后的第一缕春风。
“这是...我六岁时画的?”小雨指着一幅歪歪扭扭的蜡笔画,画上是三个火柴人,中间那个特别小。
林芳靠在枕头上,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对,你上小学第一天回来画的。你说这是爸爸、妈妈和你。”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回忆的温度,“那天你兴奋极了,说老师表扬你画得好。”
小雨的鼻子又酸了。她记得那天,也记得母亲只是淡淡说了句“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就转身进了厨房。她从来不知道母亲其实把这张画保存得这么好。
“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雨的声音哽咽了。
林芳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我怕你分心。画画是好事,但高考更重要。”她顿了顿,“你外公以前是美术老师,画得特别好,但那个年代...后来他下放到农场,再也没机会拿画笔了。”
小雨猛地抬头:“外公是美术老师?爸爸信里说的天赋...”
“嗯。”林芳的目光飘向窗外,“我小时候也喜欢画画,但你外公不让。他说这条路太苦,不稳定。”她苦笑一下。
小雨握住母亲的手,发现那双手粗糙得扎人,指关节有些变形,是长期在纺织厂做工留下的痕迹。她突然意识到,这双手曾经也能画出美丽的画,却为了生活不得不拿起针线和机器零件。
“妈,你...你也画过画?”
林芳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又很快黯淡下去:“都是过去的事了。”她转移话题,“你的比赛,还来得及吗?”
小雨看了看手表,距离截稿还有五天。她咬了咬嘴唇:“来得及,我重画一幅。”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她的脑海,“妈,我能用你的故事当题材吗?”
林芳愣住了:“我的故事有什么好画的?”
“有的!”小雨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想画纺织女工的手,既能操作精密机器,又能织出美丽图案的手...”她越说越兴奋,“题目就叫《双重织梦》!”
林芳的眼中泛起泪光,她轻轻点头:“好...好...”
护士推门进来:“林阿姨,该做检查了。”
小雨站起身:“妈,你先检查,我回学校请个假,然后回家拿画具。”她犹豫了一下,“我...我能回家吗?”
林芳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傻孩子,那永远是你的家。”
接下来的三天,小雨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白天她在病房里陪母亲,一边画素描草稿;晚上回家通宵绘制正稿。林芳不再催促她学习,反而常常提醒她注意休息。
“妈,你看这样行吗?”第四天的下午,小雨抬起头,把画板转向母亲。
林芳凝视着画作,久久说不出话。画面上,一双女工的手正在操作纺织机,而在机器织出的布匹上,隐约可见一幅山水画的图案。最令人动容的是,那双手的细节描绘得极为精细,每一条皱纹、每一处老茧都饱含深情。
林芳抚摸着画,若有所思地说:“小雨,妈妈想通了。如果你真的想走艺术这条路...我支持你。”
小雨瞪大眼睛:“真的?那...那高考...”
“当然要考。”林芳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但眼神柔和了许多,“但可以报考美术专业。你文化课成绩不错,应该能考上好学校。”
小雨欢呼一声,扑上去抱住母亲:“妈,我爱你!”
林芳愣住了,随即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声音哽咽:“妈妈也爱你...一直都很爱你...”
林芳把画紧紧抱在胸前,就像抱着最珍贵的宝藏。窗外,梧桐树的新叶在春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对母女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