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殷长空面前,李曦惘有些紧张,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背部挺直,身体前倾,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强势一些。殷长空打量着他,温和的笑着说道:“我的秘书告诉我,你想跟我谈谈?”
李曦惘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语调尽可能的平稳。
“你…是不是认识我的爷爷。”
殷长空看着他,眼神里透漏着些许慈祥。“呵呵,其实,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有些事情确实需要跟你谈一谈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你能主动来找我,我很高兴。你说的没错,我认识你的爷爷,不仅仅是认识,他还是我的老师,他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尊敬的人。”
“能不能详细的跟我说说。”李曦惘缓了口气,低声问道。
殷长空的笑容敛了起来,目光幽幽远远不知道投递到了什么地方。
“我出生在湖南长沙边上的一个小村庄,因为先天残疾,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觉得我注定无法为家里传宗接代,就在一次赶集时将我遗弃在了市场上,我是靠着好心人施舍的残羹剩饭才得以活了下来。他们在市场的角落里给我搭了一个窝棚,那真是段苦日子,每天我拖着残腿走街串巷捡拾一些别人不要的破烂,老天虽然让我的一支手羸弱犹如儿臂,却让剩下的那支灵巧无比。”殷长空举着自己的左手得意的笑着说道。
“一些还能用的破烂在经过我的修修补补之后,又能以便宜的价钱再卖出去。就这样我从要饭的变成了捡破烂的,再后来我干脆办了个垃圾回收站,彻底过上了跟垃圾打交道的日子。对了,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鬼脸儿’哈哈……”殷长空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得意。
“66年,那场席卷全国的运动开始了,那真是捡破烂的黄金年代,许多珍贵的古玩字画被当成垃圾送到了回收站,这些老古董不仅富有了我的生活也富有了我的精神,顺便还教会了我读书识字。”
“1972年马王堆汉墓被意外发现,政府启动了挖掘工作而主持那次考古挖掘的就是你的爷爷-李文章。有一次他跑到我的回收站提出想要看我收上来的古玩字画,当时我也没把那些东西当宝贝,当他见到我把珍贵的古玩字画像垃圾一样胡乱堆放时他差点跟我打起来。呵呵~~”轻轻的笑了两声,殷长空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继续开始讲述。
“他不仅教了我很多文物鉴定保存等方面的知识,他还教我做人,礼义仁智信,忠孝廉耻勇,呵呵……现在的人恐怕快是要忘光了吧。”
“也是在那一年我认识了梅香。她是湖南师范大学的学生,当时的我对知识充满了渴望,常去师大蹭课。在一次文学史的课堂上,我见到了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梅香。亭亭玉立,脸上挂着清清淡淡的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沈梅香,真的是好名字。”
似乎又见到了当年的恋人,殷长空空洞洞的眼神显示他的意识又开始跨越遥远的时空,回到了当年的课堂。
“我开始在校园里追逐着她的身影,幻想着能与她并肩夕阳下,结伴拾朝霞。我残废人生的前27年,第一次,对生活充满了期待,但是残缺的躯体使我不敢向前,惧怕这美好的愿望如镜中花水中月,会在一次风雨后消失不见。”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得知她喜欢在校报上写文字,于是我便也在上面写文与她相应和,一来二去,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我们成了笔友,开始了书信来往,再后来我们相恋了。她曾不止一次提出想要与我见面,并一再强调不介意我的年龄与相貌,甚至不惜以分手相要挟,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答应她的见面时,意外发生了。”殷长空的双手插进头发,声音开始变得嘶哑而又尖锐。
“也许让一段恋情变得刻骨铭心的方法就是让它以悲剧结尾,他的父亲因为一些私下里的不当言论被人举报,迎接他的是无休止的恐惧与折磨。频临崩溃的梅香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希望我能够救她一家脱离苦海。”
“我托人告诉她,我会带她离开,找一处世外桃源,陪着她,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希望找人将我们送出国。等我联系好了所有的退路,回到长沙时,却发现……”殷长空双手颤抖着努力想要握紧茶杯,但是剧烈的颤动将茶水撒的到处都是。李曦惘感到一阵心痛。
似乎接下来的回忆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殷长空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一群流氓闯进了她家将她捆在长凳上,他们…他们…”事隔多年回想至此依然是泣不成声。
“她哭嚎了一整个晚上,周边邻居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甚至都没人报警,她的母亲在旁目睹了惨剧的整个过程当晚母女两人便自杀了,她的父亲在狱中得知消息后突发心脏病也死了,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那些凶手后来有没有被判刑?”李曦惘沉痛的问道。
“判了,那有什么用,人都没了。”殷长空摸了把眼泪。
“这是人?中国五千年的文化怎么就孕育出这么一帮畜生来?”殷长空咆哮着挥舞着手臂。
“那是一个时代的悲剧,现在不一样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惨剧发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您别太难过了。”李曦惘站起身尽力的宽慰他。
“哈哈……时代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了?一样的道德沦丧,一样的巧取豪夺,一样的贪婪无厌,一样的物欲横流。哈哈哈……你没看到么?这经济基础决定的上层建筑,金光闪闪,却他妈的充满了铜臭。”殷长空挥舞着手臂,大笑着,喊着,状似疯魔。
门被猛地推开,两个保安站在门口警惕的看着李曦惘。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殷长空对着门口大声吼道,两人吓了一跳,赶紧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殷长空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久才将情绪平复下来,缓缓的坐回椅子上。
“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殷长空想要给他一个微笑,最终只是扯动了下嘴角,笑容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僵硬无比,一半狰狞无双。
“我收敛了梅香的尸骨离开了长沙,来到上海,继续收破烂,再后来改革开放,凭着倒腾古董赚来的钱我做起了进出口贸易,其实就是把国外的破烂运到国内,再把国内的破烂运到国外。赚了不少钱,却没有了活着的目标,很多次我都想要结束这段不堪的人生,下去陪我的梅香。”
“直到你爷爷在杂志上发表文章说找到了桃花源。我忽然记起我还没有兑现对她的承诺。我要与她永远的葬在那世外桃源,不被这肮脏的世界所扰。我联系到了你的爷爷,我的老师,将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于是我们一起成立了一个组织-梦想家。对外我们不断发表文章以此寻找志同道合之人,同时我们又隐瞒了一个重要的线索,也就是那块石头-惑心石。在这期间你爷爷一直在调查88年的文物案,直到他去世。”
“你爷爷死后,我本以为石头已经落入那个组织手中,直到我在安喜娜那里发现了它。”殷长空缓缓的说道。
“你派人监视我们。”李曦惘惊讶的问道。
“不是监视,而是考察,我想要看看老师的孙子是不是配的上长空集团一半的股份。”殷长空笑了笑,解释道。
李曦惘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抬头看看天,想知道这馅饼是从哪里落下来的。
“我快要死了,我已经立好了遗嘱,我死后你跟何娜会各自拥有长空集团一半的股份。可是现在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说服安喜娜让她继续研究那块石头,我希望能在死之前找到那片世外桃源。”殷长空盯着李曦惘眼睛里满是哀求。
“你生病了?”李曦惘小心翼翼的问道。
殷长空无所谓的笑了笑。“肝癌,晚期,慢的话一两年,快的话……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
李曦惘皱紧了眉头,剧烈的思想挣扎让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我如果不答应你,那一半股份是不是就没有了?”
殷长空愣了一下笑了笑说道:“不,这跟你是不是答应我没有关系,那并不是一个条件,而是请求。”
李曦惘沉默了许久,半晌抬起头来说道:“我不能答应,你的钱我也不要。我拿着良心不安,你劫了国安的车,我可以不告发你,但我也不想安喜娜再掺和进这件事情。”
殷长空望着他眼里充满了祈求,说道:“再考虑一下,先不要急着答复我。”
“不用了,谢谢你,殷总,我先告辞了。”说完便匆忙起身离开了办公室,担心自己下一秒就改变主意。
李曦惘站在马路上疯了一样的朝着天空胡乱挥舞着拳头,引得一众路人侧目,几百亿啊,这可是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