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会别人的痛—Day 56

来松山的火车里,一个乡下小站,上来一男一女两位初三或者高一的学生,穿着白色运动服。两人坐在一起,安静的聊天。到了一站,男孩子跟女孩子告别下车,女孩子一直看着他从眼前消失。然后从包里掏出手机,不知是不是给他发消息。

春天的这个季节,万物复苏,有女孩子的人家,会在家里摆上漂亮的玩偶,有男孩子的人家,会在外面挂彩色的鲤鱼旗。


今天去的寺院是四国遍路88所寺院的第51所,叫石手寺,这也是我所在的爱媛县最大的寺院。

一路上是安静的小路,路边开着各种花,虞美人、蕙兰,还有野豌豆。



来到一条林荫小路,转个弯看到一群石像。一位菩萨站在树下,对面是无数的不到膝盖高度的地藏菩萨,上面刻着姓名。



与其他地方所不同的是碑文,上面写着:亚太战争反省慰灵碑。还有一个不杀生的誓言:

手里不拿武器,

不用恐怖解决争议。


寺院里香火旺盛,轻烟滚滚,香灰堆了满满一大炉。古朴的大殿显得很陈旧,还本灯笼上糊的白纸净是破没事,而且被烟熏的焦黄,木材透出一股黑呦呦的质感。




一群来遍路的信徒们,在寺院长老的带领下开始诵经,声音在整在院子里回响,一边燃着的蜡烛发出微光。



这所寺院已有1300年历史,院子里有座三重塔,仔细看了下立着的木板上面的字:东日本大地震镇魂,祈祷重建恢复,反对核电站建设;还有一个是悼念伊拉克战争和别的暴力事件中的死难者的。

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一块木板上写着:追悼四川/缅甸大地震死难者,2008年的5月12日,汶川大地震据说夺去了10万人的生命。


来到一块镇魂碑前,上面写着:纪念在二战中缅甸战场死去的本省籍士兵5500人。在这个战场,全国共有18万人战死。


这是个缅甸风格的塔,门口还有一小块石碑应当是缅甸语,不认识,门的两边有幅壁画,上半部分绘的是美丽的孔雀,下半部分是一堆白色的人骨,边上躺着成片的穿着日军军服的士兵。



走进殿里,天顶正中是一只鲜艳的凤凰,四角是开屏的孔雀。大殿的中央是的个佛龛,中间的牌位写着缅甸战场死难者之灵,边上几个牌位写着几支部队的番号。



白墙的右侧,金色的字写着:镇魂,爱媛县缅甸战争死难者,左侧密密麻麻的写着各地区战死将士的名字,共有5500人,陆海空三军都有。



玻璃柜里放着死去将士们的名册。柜边的墙上挂着当时的日军在缅甸战斗和生活的场景,一块匾里的黑色大字写着:战友们,祝你们健壮的生活。背景是小字的签名,估计有几百个。


柜子上摆着一本留言册,我随手翻开,里面满满一本是死去的士兵们的家属、战友们的留言。


1.”仓雄大叔,今天终于能来看你了,请安息。

我绝不会忘记你的事。

战争结束65年了,年纪大了,我现在听力越来越差了。

对于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我来说,永远都不会忘记大叔你,我会永远供养你。“

署名是八幡浜市的叫山下的老人。


2.“我和父亲分别时才4岁,今天看到父亲的名字,很安心。

坐在父亲的膝盖上,给我剥鸡蛋壳,是最后记得的事。

我现在已经69岁了。“


3.“我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你的事,他去年也去世了。你们慢慢聊吧,请安息。”

这个留言上面还有一个人写道:“今天和女儿、丈夫来的,没有发现父亲的名字,真的很遗憾。”


原来这满满一墙,还不够,死去的士兵,原来比这还要多。

4.“看到了父亲的名字,禁不住眼泪流了出来。看到照片,想起了他的面容。我用手帕慢慢的擦着他的名字。。。。。。”


署名是松山市的武智昌夫。我在仔细的在墙上找了下,发现一个叫武智孝重的名字印在上面。想着这位大叔满眼热泪,用手帕擦着父亲名字的场面,我的心突然紧绷了起来。


这时门外一位大叔,跟我打招呼:唉,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啊,啥也不懂就被政府拉去打仗,死了在墙上刻个名字,说是英灵。然后他又叹了口气。

我:确实挺可怜的,都是些年轻人。

大叔:现在的日本政府也坏,一心想搞安保法案,说是国防,净把年轻人送去当兵。

我:相对于以前二战时,政府要好多了吧?

大叔:嗯,是比以前好多了,不过现在官僚作风严重,老百姓的利益从来不考虑。

然后,他好像意识到我不是日本人,连声向我说抱歉抱歉:当时你们把上百万军队、侨民送回日本,我真的从心底感谢你们。你们中国,好人还是很多的,我相信你们老百姓并不坏,不然当时这些人回不来的。

日本投降后,上百万日本投降士兵和来中国垦田经商的日本老百姓滞留,当时的中国老百姓以宽大的胸怀,不仅收养了很多遗孤,还安排船将这些滞留的人送回去。

大叔向我告别,我继续看留言簿。

5.“哥哥,我来看你了。

在尾道车站我给你送行,你还给我买了个很大的玩偶呢。我那时才4岁。现在我72岁了。

妈妈经常跟我说起你的事,25年前也去了哥哥你那边了。现在妈妈一定很宠爱你这个19岁的孩子吧。“


看了这个留言,禁不住眼前浮现一位老太太的身影和她4岁的样子,还有这位19岁的哥哥。19岁的时候,我们正在上大学,每天上课、逃课、看书、泡网吧。

6.这是一对夫妻在新年的第一天写的:

“去年一年家里都好都很顺利,谢谢!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来看爸爸你的,只要我还活着。去年谢谢您的保佑,今年还请继续保佑我们!“


7.一位96岁的老兵,多少有点潦草的字,但是能看出书写时的心情:

“雨季的7月,在丛林里每天都是累死人的步行。老人的部队编号是8415。”


缅甸是热带地区,军队被蚊子、蚂蝗叮咬传染死亡、饿死现象非常普遍,甚至大于战斗减员,被幸存者称作是“人间地狱”。由戴安澜、孙立人和卫立煌将军领导的国民党军队的名称是”中国远征军“,联合英美军队横扫日军,不仅确保了对华援助的“滇湎公路”的畅通,还是第一支在中国战场展开反攻的军队。

整个8年抗战,国民党军队一直在顽强不懈的展开大型会战,歼灭了中国战场95%以上的日军,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8. 一位来自长崎县的叫AKIKO的孩子:

“我的祖父在缅甸战死的,撇下了妻子、3岁和1岁的孩子,祖父以前过的一定很辛苦。。。。。。骨头都没有,只从缅甸运回了沙石。现在我祖父还有缅甸长眠着。“


9. “我每个月都来石手寺。我父亲在缅甸战死了。摸着墙上他的名字,禁不住眼泪涌了上来。”


她的父亲叫佐藤义朝,我在墙上找了一下,果然有这个名字。


我突然感觉有点难过。

墙上密密麻麻的这些名字,每一个都曾经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都是血肉之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些年轻人,都是别人的丈夫、谁家的儿子,有些还是孩子的爸爸,就这样在战火中消失,本来他们可以和一家人安稳的过小日子,是战争,是一些政治家的野心,让这些人变成侵略者,不仅失去了宝贵的生命,还让一家人生离死别。匹夫死则死矣,可是抛下的年迈的父母,可怜的妻子和孩子,对这些生者来说是一种怎样的创伤?

寺院门口一侧立着一个大木牌,上面写着:不需要集体自卫权。


门的另一侧,供奉的七福神,边上也有一张白纸,大大的黑字写着:

不杀人,

聆听别人说话,

不杀生。


在烟香缭乱的香炉边上,我看到两个神札:

体会别人的痛。


松山也是有名的温泉之乡,道后温泉是日本最古老的温泉。宫崎骏的《千与千寻》就是以这里为素材。这部让人感动的动画片的结局让人欢喜:小千认出了变成猪的父母,一直帮助他的小白也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有机会重回人间。他和小千约定,还会再见面。


车里那位女学生掏出手机,是要给男孩子发信息约哪天见面吗?那些青涩的恋爱,青春的时光,和平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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