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涂口红的都是婊子

1997年,我7岁。

大院里住着一个女人,穿鲜艳的裙子,戴闪亮的耳环,每逢周末,还会抹上鲜红的口红。

在我的记忆里,她实在太漂亮了,以至于我整个童年,总是有意无意地模仿她的动作。

但大院里的成年人不这么想。

女人们聚在一起打牌,总会把她的穿着打扮,拎出来批评一番,有人骂她骚货,有人说想撕烂她那张嘴。

说到最后,总会低下头来教育我们小孩子:“你长大了不要学她,涂口红戴耳环,那都是不正经的女人。”

当时,谁又能料到,2017年的今天,遍地都是“不正经”的女人。

即便是朴素如我,也拥有了好多管口红。曾经象征着妖艳的东西,如今就像穿衣吃饭一样寻常,提亮肤色而已,何来上纲上线?

戴耳环亦如是,穿高跟鞋亦如是,化妆亦如是。

世上的一切,皆如是。一个人是异数,人多了,便是寻常。

早几天,给妈妈买了一套珊瑚绒的睡衣,非常厚重,穿起来像头熊。

在我们这个城市,是没有人会穿着一套珊瑚绒睡衣出门的,太不得体了。

但我的老家很奇怪,一个四线小城市,人人默契一般随和。女人们出门打麻将,吃烧烤,遛狗,都懒得换衣服,穿着厚厚的珊瑚绒睡衣就出来了。

所以,我们时常会看到两个穿得像毛毛熊的女人,在街头相互寒暄。那个场景,总是令我心里涌起一股温暖。

我的老家,是一个人和人可以穿睡衣见面的城市。

但现在居住的城市,是不可以的。人人穿戴整齐,哪怕是下楼溜孩子的女人,也总是穿着风衣和靴子,把自律和精致挂在脸上。

有时候我会想,这一大街穿戴整齐的人,去了我的老家,会不会也欢欢喜喜地换上了睡衣,下楼打麻将,吃烧烤,遛狗?

或许,没有人真正拒绝毛绒睡衣,只是,别人不穿出去,自己就不好意思穿出去。

所谓的“入乡随俗”,俗,就是指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

大多数人走路等红灯,你走路就要等红灯。同理,大多数人闯红灯,你一个人站在路口等绿灯,看起来就像个傻子。

这世界的规则,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理。因为,规则,归根结底,是大多数人制定的。而真理,却并不一定掌握在大多数人手中。

我记得学生时代,班上有个同学,总是被舍友欺负。

没别的原因。因为他念书特别刻苦,舍友们通宵玩游戏,他坐在台灯下背古代汉语,舍友们十点才起床,他七点就去图书馆占座位。

所有人都瞧不起他,对他的勤奋不屑一顾。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好好读书的学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诟病,但大家就是排挤他。

因为他,是那个少数派。

少数派,常常意味着不被理解,不被倾听,不被尊重。哪怕没有作恶,并不影响任何人,依旧逃不脱众人的非议。

比如,20年前涂口红的那个女人。又比如,今天的同性恋、丁克族、不婚族。

少数派站在社会的边缘,仅仅因为跟大多数不同,便被排挤,被歧视,被指责。

你怎么可以喜欢同性?你怎么可以不结婚?你怎么可以不生孩子?所有的质问,归根结底,其实是你怎么可以和我们不同?

你怎么可以和我们不同,就像武林正宗华山派,竟然出了一个令狐冲,你没有作恶又怎样,你违背了名门正派的法则,这山头便容不下你。

然而,有趣的是,我们渴求理解,却又时常不自觉地,成为了孤立少数派的多数派。

有一回,我们在群里讨论整容。

朋友非常不屑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可以随意破坏。”

有意思的是,这个朋友,刚刚做了双眼皮手术。

有人笑话她:“你不就刚开了双眼皮吗?”

她辩驳道:“双眼皮怎么算整容呢,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手术,现在很多人都做啊。”

我不去评论整容到底正确与否,但在这件事上,我的确花了很长时间,没有想通反对它的立场。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民国之前的男人们,曾把那一束辫子,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可如今回头去看从前,竟觉得多么可笑。

十几年前,第一批纹眉的人,同样接受了非议,因为在当时,纹眉已经是了不得的整形手术。如今,却如同修指甲一般常见。

几年前,人们还不能接受开双眼皮、打玻尿酸。如今呢,稍微大点的美容院都有这个项目,女孩子们也敢于在朋友圈坦诚,自己的确去做了微整形。

你看,少数派,变成了多数派,便不再需要遮遮掩掩,便不再被人指指点点。

而我们,又到底是反对同性恋,反对丁克,反对整容,还仅仅是因为,他们只是少数派呢?

我时常警戒自己,批评或反对一件事前,要认真地想一想,为什么而批评,为什么而反对。

尤其是对于那些新鲜的、尚不被理解的事物,和那些异于主流的、悖于己见的思想。

它们陡然地冒出头来,就像一个怪物。

任何人见到怪物的瞬间,都会本能地拿起棍棒,但在棍棒落下来之前,我希望能认真地拷问自己:我要敲死它,是因为它坏,还仅仅是因为,我内心对于新鲜的恐惧?

人对于新鲜,有本能的恐惧。年纪越大,越是如此,早已习惯稳定秩序的内心世界,哪怕飘来一片羽毛,也会引起万分惊恐。

我不敢说这是错的。因为人皆如此,我们的祖辈、父辈,乃至我们自己,皆是如此。

但我却总想提醒自己,我还年轻,我该去了解更大的世界、更多的人和更新奇的智慧。而要了解更大的世界,第一步,就是要打破内心的狭隘。

我始终记得,二十年前,曾有人跟我说:“涂口红的都是婊子。”

她说那句话时的样子,真不好看。

我不想成为那个人。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4,445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889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1,047评论 0 3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760评论 1 276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745评论 5 367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38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11评论 3 39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69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923评论 1 299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55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40评论 1 33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06评论 4 320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995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61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97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023评论 2 35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483评论 2 34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