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街42号是我最近三个月以来最常去的地方,今天也不例外,走出健康街上再熟悉不过的大楼,按照惯例点上了一根烟,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
"阿豪,等一下。"
是张哥的声音,这是三个月以来我最熟悉的声音,每次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会平静下来,他的声音好像是镇静剂,能够让我在焦虑紧张不知所措的时候及时的找回自己,所以三个月的时间里,我没事儿就来找他,哪怕就是和他抽根烟聊聊天,张哥成了我最信任的人。
"阿豪,最近去医院了吗?"
"没有,最近工作比较忙,我没时间去医院"
我说谎了,两个月前我就已经辞职了,之所以说谎,是因为我已经去过医院,而得到的检查结果却让我陷入了困境,并不是检查结果不好,相反,我得到了所有和我一样的人都希望得到的那个结果,但是我却并不认为我可以坦然地接受。
"阿豪,别骗我了,我知道你早都辞职了,那天你电话打不通,我给你们公司打电话,他们说你已经离职了。是不是去医院了?结果不好吗?你知道你什么都可以给我说。"
张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又细致入微,他早都知道我已经辞职,但是一直等到今天才说,想必我已经去过医院的事情他早已经知道了,看来再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缓解了一下谎言被揭穿的尴尬,给张哥如实说了我的情况。
"哈哈,看来什么都瞒不住你,你应该也知道我去过医院了吧,你和何大夫那么熟,什么情报刺探不到?我确实去了医院,没告诉你主要是,可能我这个检查的结果,以后都没办法再来健康街了。"
哦, 对了,我是一个抑郁症患者,何大夫是我的主治医生,是除了张哥之外另一个我很信任的人,但是和张哥不同,何大夫最近总是让我有些害怕,张哥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参加的互助小组的组织者,曾经也是一个抑郁症患者,也是何大夫曾经的患者,这个互助小组是何大夫提出来,张哥牵头组织起来的,就是何大夫介绍,我才得以来到健康街的互助小组。在这三个月里,我得到了很多帮助,但是对互助小组带给我的安全感和踏实也越来越欲罢不能,可能是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聚在一起,大家互相分享,互相鼓励,让我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吧。
因为参加的人数比较多,互助小组为了对各位参与者负责,一旦最新的检查结果为轻度抑郁症及以下,原则上就不建议继续参加了,这也是为了鼓励大家重新接受自己,走向社会。一直以来大家都遵守着这个规则,在这三个月里我也目睹着互助小组送走了很多症状减轻的组员,所以,对张哥的互助小组越依赖,我对何大夫就越害怕,害怕接受检查,害怕听到我不想听到的检查结果:轻度抑郁症。
经过最新一次的测试和检查,我已经从最初的重度抑郁症变成了轻度抑郁症,我自己的状态也好了许多,晚上虽然还是难以入睡,但是也终于可以在天亮之前睡着。也许是长久以来的不自信和自我封闭,我总是害怕离开互助小组之后又重蹈覆辙,再一次陷入深渊,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告诉张哥我的检查结果,我知道一旦我说了,就代表着是时候离开互助小组了。
我害怕离开互助小组,害怕一个人面对小组之外的生活。
"阿豪,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原来的经历让你非常没有安全感,在互助小组你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全感和舒适圈,我能看出来你在这过的很开心,对吧?"张哥点破了我的小算盘,问我要了一根烟,点起来抽了一口,吐出了一团乳白色的烟雾,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接着说:
"但是你还记得我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吗,走出舒适圈,接受自己的问题。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互助小组吧,你张哥比你大十几岁,你能呆的住我还扛不住呢。阿豪,是时候自己面对这个世界了。从明天开始,不用再来互助小组了,有什么活动我也不再通知你了,算是强行推你一把,但是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私下里找我,或者去找何大夫,不要自己憋着,听到了吗?"
张哥狠狠地捏了一下我的肩膀,熄灭了香烟。
"张哥,我。。。"
我还想再争取一下,但是张哥已经转身上楼去了。
我熄灭了手中的香烟,坐在车里又点了一根,在和抑郁症斗争的这段时间里,香烟一直是我忠实的朋友,人们都说吸烟可以让人平静,但是对我来说尼古丁带来的刺激只会让我更加焦虑,我只喜欢看着香烟在我手里慢慢燃烧,升起的烟雾像是一个默默陪伴我的老友,在睡不着的夜里好歹有一个安静却微微颤动的东西陪着我,这让我感到安心。看着香烟在我手里慢慢燃烧,缓缓升起的烟雾让我再一次陷入了曾经噩梦般的岁月。
抑郁症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阴霾和挑战,曾经的我名校毕业,一离开学校就去了世界闻名的跨国企业成为了全国十五名管培生之一,工作两年后我决定自己创业,一切都发展的顺理成章,学成毕业,大企业镀金,利用积累的资源自立门户,开始为自己打工,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但是就在我的人生在24年以来最巅峰的时刻,我引以为傲的这次创业却将我拉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我曾经从事的是一个在很长一段时间被叫做暴利行业的工作:医疗器械销售。从那家家喻户晓的跨国企业离职之后,利用在工作中积累的人脉,我和我曾经医院的客户一起成立了一家月子会所,又是一个近年来越来越流行的暴利行业,因为市场初期鱼龙混杂,我们凭借我们的专业性和前期的投入,在开业之初就迎来了第一次床位爆满,被成功冲昏了头脑的我们丧失了对风险的尊重,再一次扩大投资,以求有更加丰厚的回报。
每一个行业都有自己的周期性,随着市场的成熟,监管也慢慢成熟起来,突如其来的各种部门的突击检查,突然多了数不清的资质和证照需要补办,许多的资金都用到了打点关系和应付检查上面。但我依然有信心,因为进入的时间早,我们有先天的客户优势,不过每个人对于变化的接受程度并不相同,我开始和合伙人出现裂痕。
我记得那是刚刚应付完检查的一天下午,我的合伙人和我筋疲力尽地坐到店里休息,突然他对我说:
"阿豪,我刚投进来的资金,其实是我借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产科大夫,自己没有那么多资金,我现在很担心会不会收不回来,我自己的工资可还不起这么多钱啊。"
其实我投进去的第二笔资金大部分也是借来的钱,但是我一直坚信坚持下去肯定可以盈利,正当我准备给我的合伙人宽心的时候,他告诉我:
"我准备撤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样做很混蛋,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我真的承担不了这么大的风险,这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除非你能保证不管盈亏把这些钱按时还给我,不然我就撤资,也不再给你继续推荐客户了。"
撤资,对于任何一个企业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尤其是最需要钱的阶段,撤资就等于给企业判了死刑,但是我无法轻易保证我可以短时间内挣到足够的钱还给他,这几乎就是把所有的债务都背到了我一个人身上。我最终没有同意,如我所料他也毅然决然的撤走了全部资金。
资金短缺,客户源被切断,接下来就是艰难的支撑和巨大的压力,我撕破了自己的脸皮把所有能借到钱的朋友都借了一遍才得以投资第二笔钱,现在几乎要全部赔进去了,而似乎命运就是喜欢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再给你添把火,也许是看到了月子会所行业洗牌的情况,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开始催我还钱。
"阿豪,我最近房子装修,可以把我借你的钱先还给我吗?"
"阿豪,借你的钱尽快还我吧我有急用。"
"阿豪。。。。"
我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没有资金无法应付应接不暇的检查,更没办法及时办理下来相关的资质,月子会所也因为没有在规定时间内整改完成被迫停业,面前是无法继续为我创收的企业,背后是无数催着我还钱的债主,突然之间我感觉到众叛亲离,无法相信任何人,哪怕在最拥挤的商业街上,我也总感觉我孑然一身,丝毫没有安全感。
终于我站上了天台,像所有失败的企业家一样,渴望着一死了之。看着天台下繁华的街道,我的脑子里都是合伙人决绝的离别词,债主们催债短信的提示音,还有家人们对我的选择的失望和埋怨。
"我的头要炸了,跳下去就安静了,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去他妈的吧,这样你们谁都找不到我了!"
楼下的车流逐渐模糊,我变得头重脚轻站不稳,身子一斜,从楼上掉了下去。
所有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小时候完成了所有考试,即将迎来暑假的解脱感。看着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突然脑子里又热闹起来。
"豪啊,你走了谁给我们送终啊"
"你太不负责任了,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放过你吗,别忘了你还有家人!"
"这人真没出息,遇到什么事了就寻短见,晦气晦气。"
就要落地的时候我突然后悔了,恐高的我终于也感受到了失重的可怕,我浑身都在颤抖,却还拼命的挣扎希望能回到天台,但是跳下来的那一刻所有的挣扎都已经无济于事了,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仿佛已经看到我头破血流支离破碎的样子,而我能做的只是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大喊一声:
"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