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明确表达对性别代词的期望,是在申请美本学校的时候,申请系统里的pronoun(性别人称代词)全部填写了“he/him”(男性“他”)。
回头看,对自己被称为女性“她”而感到别扭和排斥这件事其实从小就有点苗头。当然也包括基于刻板印象将我自动归入传统“女生”范畴的各种事情。也许说到底就是那些我们小时候多多少少都被贴过的标签。
截至前几年(或许也包括现在),世界对性别的看法仍不算平衡。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成见无声地影响着人们对性别的理解,不论是性别整体概念,还是个人认同,比如我。
我并不出生于重男轻女的家庭,我对此很庆幸,但现实中,很多女孩会容易在家庭和长辈反复强调男孩的优越价值当中,让女孩认为自己不如他们,从而希望自己成为一名男性。我的性别认知虽然不来自于家庭,但也难逃更大的社会环境中人们丝毫未察觉的隐形PUA ——
比如女生天生缺乏成家立业的能力,比如所谓“选修课”时毫无选择的舞蹈课,比如女生就没力气举起相机不该学摄影,比如每次听到 “找个精明能干的来帮忙”,紧接着的那句“怎么是你啊,要的是男生啊”。
比如所有谈性色变才是正经女孩,又一边要女孩无师自通懂得自我保护知识,一边在我提出任何哪怕内容沾点边的话题时慌忙打断我结束话题。
所以自那时起,我以为解决全部问题的金钥匙就是成为男性。想被视作能干可靠,必须是名男性。比起柔软纤细的身材更想健壮一些这种思想,必须是名男性才算合理,等等等等。
不然的话,如果我是“女孩”,我就既要言听计又不能“没有主见”;既要操持家务事又要“柔弱优雅”;既要拼事业又要“学会照顾人”;既要保护自己又被斥责 “一个女孩子还什么手”;既要发展爱好,又在拎起摄影器材去做喜欢的事情时喜提一句“赶紧找个男朋友吧,这你哪拎得动”。
然而,即便人对自己的性别定义本就是自由的,这种与生理性别不同的认知仍在许多环境中被称为“性别认知障碍”——仿佛是一种需要矫正的“错位”和“偏差”。直到2019年,世界卫生组织才将性别认知“障碍”(Gender Identity Disorder) 重新定义为“不一致”(Gender Incongruence),也意味着正式被移出病症的范围。当然,至今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接纳这个观点。
因此,在17-18岁的时候,我短暂地剪了齐耳短发,想尝试离真正的自己更近一点。被好朋友们夸帅,又在做作品集参观北同的时候被很多和我情况类似的哥哥姐姐说我很勇敢。当然也有一小批人,包含我当时的男友在内,会皱皱眉,翻出我以前的朋友圈,指着说你长发的时候多好看。
我只是笑笑,没有太在意,但后来也在意了。大学入学前,随着头发长长,也开始思考这样真实的自己会不会被大多数人所接受。加上那时本就是一个因为不擅长交朋友而容易妥协的人,我还是选择了留长头发,把男性化穿搭换成了些裙子,学会了化妆,把学校个人信息里的性别认知改回了顺性别女性,pronoun上填写“She/Her”(女她)。只不过英文名还是取了多为男性使用的中性名,算是保留了一点点自己。就这样,四年的时间里,即使有些别扭,我也慢慢习惯了。
而这四年里,不论是生活中还是在社交媒体上,常常听到人们谈论女性的话题。从对于朋友、环境、专业和职业方向的选择,再到婚姻观念,人们逐渐不再认为女孩子就等同于“依附他人的捆绑关系”或“默认无条件奉献”等。
在本科的摄影专业,我见过太多比我身材苗条很多的女孩子。她们一样拿着中大画幅相机和三脚架,展现着各种细腻又极具创意的女性视角。走出学校范围,自信po着自己照片的小姐姐们也一个个称想要女摄约拍。读过评论区为此的争吵,我也发现这并不是谁拍的好的问题——女孩子们约拍需要的是相通的视角与理解。而更重要的,在这个时候女摄影师拥有了独特的价值。
当然,在我尝试为朋友排忧解难的时候,也会因为思维比较理性化而被评价思路像男生——但后来,她们也会在找自己共情能力强的女生朋友的同时找到我,同时满足心理缓释和解决方案。同样作为女孩子,我们加起来互补就能化解掉那些棘手的处境。
后来在朋友的创业项目里帮忙做采访,或许因为范围大多在纽约艺术学校当中,那些优秀的受访者们多为与我同龄的女孩。她们有的担任雷厉风行的领导者角色,有的踏踏实实做着自己希望坚持下去的事。好姐妹剪视频的时候我反复观看她们大方自信又干练的回答,又带着崇拜地感慨,“哎,不过如此吧,女人最有魅力的时刻罢了!”
后来,我也成为了领导者角色之一,处理起曾经很崇拜的人们大概也曾遇到的事情。回想起一路盼着自己能越来越强争到期望的位置,我发现自己需要释然的并不是“我是一个女孩”,那些我崇拜的闪闪发发光的人们也不是只因为她们是女性才有了光环——我明明也觉得受访者中男性和女性同样勇敢强大。而是我眼中那么无所不能的样子其实根本不分性别,作为女孩子,我们同样可以达到。我是一个女孩,并不代表我因刻板印象中比男性柔弱而注定无法追逐自己的梦想。我是一个女孩,并不代表我凡事都无法靠自己完成。我是一个女孩,并不代表我没有权利作出无愧于自己的选择。
换句话说,后来我考上了自己执念中的梦校,甚至录取了排名更高的学校。我从未因为自己是女性而对这些追梦成功的事例感到格外自豪,但它们也证明了,成为理想中的自己,从来不需要改变性别。
而价值也不该单单用成就来衡量。无论是镜头下独特的女性视角,还是生活中看似不起眼的互帮互助,那些专属于女性的理解和表达,本身就是被需要的、无可替代的。
近年来,互联网上涌现出越来越多优质的"girls help girls"内容。女性安全与自我保护话题广受关注,女性分享和科普性知识不再被大范围污名化,女孩们也能更自由大方地参与讨论。
成都的“大人糖”开业不久时刚好经过,我慕名而去。那天店员们都是小姐姐,她们专业而坦然地介绍着产品特点。那一刻,曾经在短视频里看过的"女性有权取悦自己、正视需求"的字眼仿佛突然落入现实,那或许是对女性的一种非常温柔的理解。
不久后,大人糖也在全国开了多家连锁,而我也发现和姐妹们分享这类购物经历或探讨相关话题时,都从来不会被唾弃或终止话题。久久之前哪怕讲着无伤大雅仅供娱乐的黄段子也会被人使过的眼色,好像也就这么被留在了过去。
当然,就此而言,我支持性话题的思想开放也需要建立在对各群体保持尊重的情况下。我相信看完我写到这里依然想要评论一句 “大数据时代,什么人就刷到什么内容”的人也在少数吧。不过当下,不论是女性对于两性问题的关注本身还是反击这些键盘侠,都变得更合理化了。所以浏览正常生活常识的内容,被算作是什么人呢?
年初的时候,和男朋友在MIT参加活动,休息厅刚好就是他们属于彩虹的小区域,桌上小盒子里有着各种旗帜和代词的胸针。他拿出了一个写着“她”的胸针递给我。
或许突然想起来以前被别人定义的自己,我说,我好像不是那么喜欢这么具体女性化的一个人称。
起初以为他会诧异或质疑,但并没有。他只是又拿出了一个“祂”递给我。(表示非男/女的第三人称代词,可以类比英文里使用they)
如果在以前我一定会欣然接受那枚“祂”, 而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迫切地追求那样的一个定义,相反,不论拿了哪一种,我好像都还是这样的我,那个女她也真的只是成了一个人们需要提起我时的人称代词,并不代表我是什么样的人,或什么样的女孩。
“其实啊,我觉得,这个‘她’也蛮好的!” 我又接回了那枚“她”。
也是在那时候发现,一定比那早很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早已开始觉得被叫做“she”是一个很温柔、可爱,又好像显得我还蛮厉害的称谓。
包括在毕业展写自己的简介的时候:She works in both photography and music. (她的作品涵盖摄影和音乐两个领域。)
在工作中,主管给同事传达我的建议的时候:She suggested... (她提出...的建议)
在听同学说,自己朋友和我见过一面后对我的评价的时候:She's super nice. (这个不好意思翻译了 就是她人好好)
穿些我喜欢的明媚彩色去学校,同学介绍起我的时候:Look at her outfit! (快看她今天的穿搭!)
后来回想起来,我才发现四五年前并不知道,不管是读的艺术学院还是身边的同学,思想都非常包容自由,那些朋友也都不会因此而不接纳我。现在,我也时不时会有点小炫耀和得意地拿出我超短发时期的照片,总听到朋友们说,那时候那么酷啊。
但是再来一次,我也依然愿意当女孩子。因为女孩子并不代表那些固有的样子,我们可以成为任何想成为的自己。
"She"/“她” 是种人称代词,不该代表贬义的潜台词。
女孩子们也可以强大而自由非凡。“She” is a very powerful pronoun.
Plus,很重要:
在此也感谢在我的所有时期支持和接纳我的所有人。
我的每一步对自己的慢慢认可和接受,身边的人一直以来的支持态度都功不可没。
谢谢你们让我更自由有底气地成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