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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主旋律依然还是艰苦奋斗,努力拼搏,当然现在也不过时。但是,因为更早的时候,我们还推崇过战天斗地之类的革命精神,所以即便到了八九十年代,风雨无阻、带病上课、带病教书等等依然会被认为是不屈不挠、坚韧不拔(这种现象估计直到非典之后才彻底改变)。那时候,作文范本里经常有几个词叫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涌现出无数的春蚕、红烛、明灯,园丁、幼苗、花朵,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那时候,作文范本里的老师,非得要点着蜡烛或者在一盏昏黄的灯下披着衣服深夜批改试卷,非得要为后进学生费尽了心血,非得吸了多少粉笔灰得了肺病,非得要吐血累死在三尺讲台上,才是人民的好教师、好公仆。那时候,作文范本里的学生,非得一贫如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非得胸怀建设四化大志,为中华崛起而读书,非得头悬梁锥刺股,路灯下厕所里坚持读书,非得带病坚持学习晕倒在课桌上,才是人民的好学生。
那时候对个人个性的尊重还远远不够,即便早已改革开放,精神文明领域的流弊依存,那时候依然崇尚并且相信榜样的力量、模范的力量。曾几何时,我们的各级媒体以及各类教材树立了无数的超人、铁人、强人、英雄、模范、楷模、标兵、骨干、先锋,撰写了无数的神话。从上到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到处都有,无处不在。端碉堡的、堵枪眼的、炸大桥的、爬锁链的、烧炭的、炼油的、救火的、掏粪的、看病的、开车的、放羊的,当兵的、做工的、上学的、种地的、开荒的、栽树的,知识分子、医生、护士、售票员乃至商人各行各业,满蒙维回汉藏苗、土家、朝鲜,各个地区、各个民族、各个系统、各个行业,各种各样的模范行为、先进事迹,有无数的标兵楷模供十几亿人认领、参考、学习,直到现在,依然如此。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从少年到青年,无时无刻不活在英模的光(yin )辉(ying)下。(也许本文的主人公们是最后一代了,以后的教材就改革了。)
学校,当然也不会例外,甚至某种意义上是重灾区。到了初三,尤其如此。课时骤然增加,早晚都要上自习,几乎是无尽的模拟、测验。老师们树立起来的尖子生、样板更是受到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和督促。
于凡和梁晓两个人那次怄气之后,马上就是考试、放假。开学的时候,于凡却意外地没有见到梁晓,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她留级了”,朱振兵小声说。
“可是她成绩很好啊!”
“她是自愿的,是梁老师向章老师要求的。”
上课了,班主任换成了专带毕业班的苗老师,他是清河中学唯一的省特级中学教师。于凡、朱振兵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下,一下子明白了这种安排意味着什么。
“八六班的同学们好!我们五、六班是年级重点班……希望大家……”
苗老师的开学致辞于凡几乎一句没有听进去,他对梁晓要留级的事情毫无所知,本来还想过个暑假也许就好了。他有些不情愿却又固执地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导致她选择留级。
“她是要避开我吗?”他这样想着,陷入深深的难过与纠结中。
初三的功课一上来就显了显威风,比低年级多了一个课时——为了使他们在低年级放学后还有个安静的环境,整个初三年级是独立的一栋小教学楼。就这样过了几天,于凡仍旧没有见到梁晓,但因为是梁晓先提出不理他的,他实在又放不下面子去讨好她,他和梁晓的误会就只有交给时间去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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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冬天,特别冷,而且冷得特别早,十月份就已经下雪了。上学的路上,雪几乎是毫无预兆地突袭而至,好像是有人装了满筛的碎棉絮从天上倒下来,一阵子以后就起了风,棉絮夹着雪粒横裹过来,打在脸上生疼,几乎睁不开眼睛。于凡骑着车顶风挣扎着,刚转上公路的时候,看到有个人推着单车走在前面——是姚诚他们班的曲友亮,他是个音乐特长生,童敏曾经带着于凡去向他请教乐器。
“友亮!你怎么了,车子坏了?”
“于凡!是你啊,是啊,我车子坏了,链子断了,这风太大了,顶风太费劲了!”
“那我带你一起走吧?”
“我先到前面的街上,把车放到我姨铺子那里,也看看他们有人在不,有人在就换辆车。”
转个弯就看到友亮说的铺子,是个小五金店,旧旧的一块招牌,写着“梁记五金店”几个字,没有开门。“这种天气,这个时间,谁会来开门啊,赶紧走吧!”于凡催促着友亮。友亮把坏车锁到窗边的铁栅栏上,坐上于凡的车,一起走了。两个人都穿得比较单薄,“冷死了,这雪下得太意外了,至少比往年早了一个月啊!”
“是啊!早上灰蒙蒙的,只想着天亮得晚,谁想是要下雪了。我们轮流骑吧,省力些,也不那么冷!这风太厉害了,在前边都吹透了。”
“好!”
两人轮换了几次,也就快到学校了,“梁记五金,你姨姓梁?”
“不是,是我姨夫。”
“哦……梁……梁。”于凡有些心不在焉,他又想起梁晓的事情来。
“哎!哎!哎!小心!”友亮的话音未落,于凡已经骑着车撞到路边的树上去了……
大雪连下了两天。
那时候,清河乡的生态尚好,除了平原农业配套的加工业外,大工业极少,加上古河道改道形成的大量荒原、树林,造就了良好的栖息地,故而野生动物很丰富。冬天的平原,往往是白茫茫一片,这个时候就是捉野兔的好时节。早年的时候,经常见一队队持猎枪,牵猎犬出来冬猎的人们。清河乡的祝乡长是退伍兵出身,一向自诩好枪法,无论是鹌鹑、野鸡、麻雀,野兔、黄鼬,甚至连黄鹰一类的猛禽,狐狸一类的异兽,都曾入手过。祝刚自幼耳濡目染,也极好此道,每到冬天就手痒痒。这天,他和郭强一起,偷了父亲的猎枪,逃学去打野兔。结果他们去的地方离学校太近,枪声一响就被路过的体育老师看见,揪着耳朵押回学校,回家被父亲暴打了一顿。
此后不久,大规模收缴猎枪的运动就由上至下推开,祝乡长更得身先士卒,虽然百般不舍,唉声叹气之后也别无选择。随着民间枪支的收缴,雪后冬猎的民俗活动就渐渐绝迹了。到近年来,随着城镇化、工业化的发展,环境每况愈下,地下排污之类的恶行都已屡见不鲜,不要说猎,找都找不见野兔的踪影了,平原不复是于凡记忆中的平原了。
祝刚既出身军人之家,自幼又格外地喜好舞枪弄棒,结识了不少清河的民间武师。更是把金庸、萧逸等人的小说奉作经典,天天呼朋引伴,幻想着笑傲江湖——他们习惯不走大门,而是翻墙进出,走大门是普通人的事,他们要“不走寻常路”。祝刚好武,也讲义气,敢为朋友出头。因为金大侠的经典信念支撑,又颇有几分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扶弱济贫、除暴安良一向是他和兄弟们挂在嘴边的话,故而很受同学拥戴,人又称得上英俊潇洒,颇得胡欣欣等一班女生倾慕,算是她们心目中的“校草”之一。
那年《少林寺》的电影上映过之后,祝刚便动了上山的念头,他先到理发店剃了个光头,再跟郭强几个人私下打了招呼,揣了几张大饼就奔南而去。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偷偷地学着吸烟了,他本想拿烟头烫几个点出来,手指试试温度就赶紧放弃了,实在受不了那个痛楚,郭强更不敢帮他,这事就还是交给师傅下手吧。祝刚离开学校出去时,千叮咛万嘱咐谁也不许走漏消息,然而郭强却马上就出卖了他。祝刚走的那个下午,郭强伤心极了,一是不知道这个大哥此去多少辛苦,什么时候回来;二是主心骨不在,也就没人带他玩了。左思右想,不禁在课堂上抽泣起来。
当班上课的李老师心思细腻,见这皮孩子哭得蹊跷,三盘两问就全都知晓了。李老师一个电话打到乡里,祝刚还没走出清河乡就给他老爹追上了,晚上回家自然又是一顿胖揍。祝刚既然是出逃未果,也就只好先老实下来好好读几天书,仗着天资聪明,后来倒也有惊无险的考上高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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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岛上的作家说,在我们国家,大学学校的生活,除了上课、考试,其他能记忆的便是晚会、舞会、恋爱。中学没有舞会和恋爱,那只能算是一种懵懂不清的爱恋,甚至是连爱恋都算不上的好感,但是因为它的青涩或者单纯,依然是许多人记忆里顽强的亮点。除此,剩下的也许就是晚会了。
祝刚虽然学着吸烟喝酒,但并不是因为有瘾,而只是为了看起来“潇洒”(“酷”在当时并非流行词),在胡欣欣她们看来,这已经是偶像派了。好在偶像真的是文武双全,祝刚唱歌也很好。初三上学期结束,照例的新年晚会,“校草”显然谋划已久,一首《再回首》唱得情真意切,侠骨柔情,尽管是刻意的沧桑——到尾声部分的时候,郭强殷勤地递上了道具——一支点燃的香烟,“只有那无尽的长路——”,祝刚猛吸了一口,“伴着我~~”,满满的一口烟雾徐徐地喷了出来,然后给观众送上绵长的一眼,背转身,定格造型,顿时响起一片口哨声,“帅呆了!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那怎么符合“潇洒”的作风?所以祝刚并未接着唱,更无回应,只淡淡一笑便拂袖而去,用现在的话说,他那时的表现也许“酷毙了”吧。郭强学着祝刚的样子唱了《星星点灯》和《水手》,那个时代流行的励志歌曲,被他唱得充满哀伤,浑然不像是祝刚的“兄弟”。胡欣欣则唱了一首《明月千里寄相思》,婉转动人,在大家要求下再接唱了一首《除了你》,“如果这一生我只能恋爱一次,你将是我毫不犹豫的选择……”说不出来的就只有借歌传情,祝刚他,想必应该知道了吧。
冬去春来,于凡在章老师和堂哥立秋的影响下开始学习绘画,传说中考可以加分,但于凡并不需要这几分,他只是单纯地喜欢绘画,当然,还有因为对章老师诗书画三绝的崇敬,以及因为感激而来的亲近感,如果不是他逼大家练字,哪里能次次都得卷面分呢!
时间就这样过去,毕业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于凡对梁晓依然念念不忘,梁晓对于凡依旧不理不睬,因为他居然还在“搭理”李榆。他的身边遍布“她的人”,当然这些人也是于凡了解梁晓的必须,朱振兵、吴媛媛、吴茵茵,还有薛琳,靠着他们才能了解梁晓的情况,考得好不好,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又生病等等,“童敏最不像话!他居然被梁晓认作弟弟,是来监视我的么?”奇怪的是,靠着梁晓这个共同话题,于凡反而跟平素交集不那么多的她们交往密切起来,亦因为这种更密切的接触,他与薛琳,甚至和吴茵茵、吴媛媛之间都渐渐有了一些说不清的情愫。
“于凡,你在做什么?”于凡抬头看看,是薛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到他们班。
“一个小泥塑,章老师过几天生日。”于凡看到薛琳,有种莫名的甜蜜涌起,他开心的答道,随口又问了一句:“我也送你一个?”
“那太好了!”薛琳有些意料之外,旋即低低地说,“你要不要也送梁晓一个?”
“我哪里敢!她会要吗?她不是一直还在生我气?”
“你真是个木头,你真是笨啊!”
“嗯……没有泥了,中午放学要不要跟我一起一起去挖一点儿?”
“那……好。”
小清河产一种黏而韧的泥,色红质细,湿的时候像胶一样,可塑性强。历代不知道被各朝皇帝挖了多少去烧砖,兴宫建殿,那些精挑细选淘洗过的最好的泥,烧造好的御砖叩之如金石般铿锵有声,即便次一点的民间拿来做瓦、制陶之类,在方圆几百里内依旧是上品之选。于凡他们自小就拿这些河泥来玩游戏,做各种玩具,即便不拿来烧制,仅仅晾干打磨光滑之后就已经可以历久不坏。
两个人走在河边,寻找着合适的地方挖泥。一样的河畔,一样的流水,一样的花田,一样的春光……去年有梁晓,一群人在……今年……于凡抬头看看薛琳,这是他们两个单独一起!薛琳见于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不由得又红了,“真好看啊!”于凡暗暗地在心里说,“一定好好地做一个送给她!”
隔几天再见时,于凡捧出一个小动物给薛琳看:“小狗,是送章老师的,他属狗。你的是小马。”薛琳接过来细细端详,那泥塑只有五六公分大小,虽然不是栩栩如生,至少也活灵活现,尖尖的小耳朵,大大的眼睛透着神气,四脚的爪和卷翘尾巴上的毛都用小刀轻轻地勾勒了出来,翻过来腹部刻着“恩师生日快乐!”几个小字。
“好看!我的呢?”
于凡递过来没有刻字的两匹小马,“你的,梁晓的,别弄混了。”
“为什么她的马瘦一些,耳朵长一些?”
“她这个是驴子。”于凡把头凑近薛琳,轻声地说。
薛琳微微弯了一下腰,笑着抬起手轻打了于凡一下:“你呀!有点诚意好不好,送礼物哄人还要捉弄人家!”“嘿嘿”,于凡脸上掠过一丝坏笑,“谁让她那么倔。”
“那你去送,我可不想被她打。”薛琳望了于凡一会子,“谢谢你!你知道吗?这月也是我生日啊!谢谢你的礼物!”
“啊!太好了,生日快乐!那要我刻上字不?”
“好啊。不过不要写恩师生日快乐了啊!”
于凡拿起那泥做的小马,稍稍想了想,低头刻了两个字上去——致:琳。
他的手微微有些抖,薛琳的脸又一次红了。
薛琳没有把驴子拿给梁晓,反而被她先发现了。
“哇,好可爱的小驴子,好像我。谁给你的?送我!”
“你……你们俩啊,都是个怪胎!”
“谁?”
薛琳笑而不语。梁晓欢天喜地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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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虽然接受了薛琳转送给她的驴子,可是薛琳并没有对她明说这是于凡送的,更没有说这是她要求于凡送的。于凡依然惴惴于梁晓的态度,自从她留级之后,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了,即使有时候偶遇,她也会立刻避开他走掉……于凡对童敏说着他的烦心事。童敏撇撇嘴、吐吐舌头,又摊开双手,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这就叫做甜蜜的负担,你好好享受吧。我已经尝试过、努力过了,我没希望了,她已经挑明了只让我做个弟弟,所以,你好好努力吧!”于凡皱皱眉,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李老师的数学。数学或许是最容易让人走神的课,即便风趣幽默如李老师者,也改变不了这一现状。李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着,于凡的思绪就慢慢开溜,忽然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俄顷又慢慢回复了清晰,在那白光之中呈现出清晰的画面来,恰如观看电视或是电影一般。于凡先是看到梁晓的背影——她坐在班里的座位上,紧接着下课铃响起,梁晓起身向外,直往车棚而来,取了她的自行车,径自出校门而去了。而在校门之外站定一人,不是别人,正是于凡自己!于凡陡然大惊!那梁晓越走越近,与那画中的于凡四目相对,相视许久,只是不言,转身而去了。于凡的心仿似被什么力量撕开一般,一股强烈的痛感透彻全身——眼前的画面由清晰而模糊复转回清晰——李老师依然在讲刚刚的公式,书写都尚未完成!自己摊开的书页还停留在那个位置,丝毫未动。
于凡看看童敏,原以为是自己困倦了发梦,但童敏对自己丝毫无觉。想来刚才所见所历的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般转瞬之间的事情,即便在那画中看了梁晓许久,但身边的时间却仿若未曾流动过一般,于凡心中暗自惊奇。碍于仍然上课,于凡并未细想,直到中午下课后,于凡才向童敏问起自己是不是上课睡着了,情况是否有异,童敏言说未曾发现,甚至说感觉于凡一直都在正襟危坐地听讲,眼睛甚至都未曾眨过一下,于凡听了更觉惊奇,虽觉奇异却终是无凭,按下不提。
下午照例上课,于凡竟把上午的奇遇忘了个干净。放学之后,童敏拉了于凡回家,两个人径往校门而出。来到校门以外,恰遇洪德民在此,二人就停下来与他说话,于凡恰恰是面向着校门的方向站着。三个人话没说过几句,就见校门内一个人推着单车直向于凡走来。
不是别人,正是梁晓。
于凡恰如被雷电击中一般,蓦地呆了。眼前所见的景象与上午恍惚中所见分毫不差!梁晓越走越近,于凡只呆呆地立着,动也动不了。梁晓与于凡四目相对,怔了一怔,只是不言,转身而去。于凡的心再似被什么力量撕开一般,一股强烈的痛感透彻全身——直到童敏与洪德民齐声唤他,方才醒转过来——梁晓已经走远了。
于凡向童敏道:“刚刚的情形,跟我上午问你的时候,眼前所见的画面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童敏一本正经地说道:“据我所知,根据我的研究,这是心电感应现象的一种——也就是说,你预知了几个小时以后发生的事情。因为是关于梁晓的,所以,或许是她当时在想你,或许你们之间有某个频率是相通的。”
洪德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灵相通吧?说明你们之间,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转而又故作深沉地说:“唉!施主,看来你尘缘未了啊,你等着,好自为之吧!”
于凡顾不上和他俩嘴仗,还在呆呆愣愣中。
孰料,洪德民竟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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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不是很清晰,但于凡心里彼时最惦记的却是梁晓。梁晓留级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于凡的心情都不算太好,那时候薛琳却也因为顾及梁晓的原因而对于凡有些疏远,这让于凡始料未及,状态陷入一个比较低落的时期,经常心不在焉,表现出无心向学的苗头。初三以后的几次小考,于凡的成绩一路下滑,甚至经常跌出五名以外的位置。胜败兵家常事,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对大家公推的尖子生而言,这就变成了很大的问题,尤其对李榆这个学习委员来说,成了令她头疼的大事。
“于凡……”她决定还是要劝劝他,“你最近几次考得都不是太理想啊,又下滑了名次……”于凡皱皱眉头,没有回应,于是她继续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有一些事情正在困扰着你,可是,你要知道,在现在这个阶段,什么才是对你最重要的事情。我们都是农家子弟,拿着父母的血汗钱来这里读书,你知道父母对你的期盼是什么、未来的出路在哪里,我们除了考出好成绩、考上好学校以外,没有别的可以回报父母。你不能这样堕落下去。”
“我知道,可是……”
“没有可是,任何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你必须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努力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你不能为了什么儿女情长,为了你所谓的友谊而耽误自己的前程!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了,下次考试你的成绩必须得提上来。”李榆的话本来也句句在理,可是在于凡听来却并不怎么舒服,这种“被人管”的味道实在让人难受,她似乎还特意暗示了梁晓的事情,于凡又想起梁晓说的那些话来,更加郁闷了。
李榆跟于凡聊过之后,发现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是很大,也没有因此迸发出多大的动力来,李榆决定找人帮手——新任班主任苗老师是于凡和刘顿父亲的战友。平原是老区,向来就有拥军的传统,那个年代,但凡家里有个兄弟照应的,几乎家家都有人参军,即便是偶尔兄弟一人的,也不甘落下。苗老师即是单独老哥一个,另有一个姐姐。但是以苗老师当年的家境,若然不参军,估计也不会有上学受教育的机会。后来苗老师转业,从民师做起,随后考取了函授的文凭,直至评为特级教师。
李榆就把于凡两年来的情况一五一十,前因后果都跟苗老师汇报了一下,苗老师也正有训诫之意,于是把于凡叫到他办公室痛批一顿,末了并没有放他走,而是跟他一起回家了。一路上,于凡的心惴惴不安,担心苗老师把情况说的太差,父亲的脾气……他多少还是有些胆战心惊。苗老师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我们来做个约定,你答应我要踏下心来,加倍努力学习,把成绩追回以前的水平,我答应你先不对你父亲说实际情况,只当我来看看老战友。如果到模拟考试的时候,你没有做到,那就别怪我不帮你保守秘密了。”
“真的?”
“那当然。”
“好,谢谢苗叔叔!我一定会加油的!”
苗老师果然没有对父亲说起自己成绩下降的情况,反而交代了很多诸如学习任务重,要好好照顾、加强营养之类的话。于凡怀抱着满腔感激重新鼓起了干劲,暂时把和梁晓分开的惆怅放下了,倒也过了一把头悬梁锥刺股的突击生活。好在有相对扎实的基础,模拟中考的时候,于凡重新挤进了班级前三,朱振兵第一,李榆第二。
“于凡,太好了!你的成绩终于回来了!”李榆开心地说。“我们可以一起报考县一中了”这句话被她截留在口腔里,那是她上初中便立下的目标,她的哥哥李杨也在那里。然而苗老师并不建议于凡报考县一中,“你虽然在班里考回第三名,但是绝对成绩并不算太高,和朱振兵、刘德芳他们还有差距,如果你维持这个水准考到县一中去,也就是班上的中游程度,反而会影响你的自信心和积极性,我建议你报考县六中,这是我们县最老的中学,也是升学率排名第二的学校,你可以以绝对优势考进去,不管是分重点班还是老师对你的重视,都对你更加有利。”苗老师也给了李榆同样的建议,然而她并没有接受,她太期望去县一中了,这是她努力了三年的目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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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乡中学只有初中部,高中要去别的地方读,考试不理想的,就面临辍学、复读,或者是考中专、技校等选择。初三下半学期回来,分别的氛围就一天浓似一天,像一团化不开的雾般笼在大家的周围,模拟考之后,这种气味就更加明显。这是于凡们第一次经历比较有感触的分离,小学毕业时只是一张集体照就打发了,可是三年以后却并非如此简单。
各式各样或精美或朴素的毕业册、留言本开始在班级里以及班和班之间流转,认识的人互相传递着,给册子的主人书写着各种的祝福或者激励,更熟悉或者说亲密些的就会有照片的索求以及赠予,黑白、彩色的一寸照,贴在准考证上的那种最为常见,再有就是个人的半身照、全身照,所谓的写真、艺术照等等,端看照片的主人和索求者或赠予者之间的关系。
于凡收到的纸条也越来越多,既有熟悉的笔迹,也有根本猜想不到的人。相簿里已经贴上胡欣欣、吴茵茵、吴媛媛等人送的照片,吴家姐妹还送了一张她们六七岁时候的合影给他,他至今分不清照片上谁是谁,而他自己那张准考证的相片已经加洗了好几次了。夏慧菡送给于凡的是她在油菜花田拍的照片——和于凡、梁晓他们郊游那次,这种大尺寸的彩照显然不是随意送给任何人的。
“这张照片送给你,你要记着我,别把我忘了,不管以后会不会去同一个地方。”
“嗯,我会的,你也不要把我忘了啊。”
夏慧菡笑笑,“只有你才会忘记别人吧,因为需要你记住的人也许太多了,而我,记你一个也就可以了……你知道吗?”
“什么?”
“你……知道有几个人喜欢你吗?”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低的、柔柔的,她低下头,摩挲着桌上的照片。
“我哪里知道……再说,我……还小吧。”于凡有一点点的不自在了。
“那我告诉你听……你不要去问,也不要告诉别人,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嗯。”
“第一个是李榆,但她也许不会承认,她骨子里很要面子、很好胜。你也许也还不算喜欢她,只是当好朋友,但是朱振兵是喜欢她的,还有刘顿,但是李榆不会喜欢刘顿,她只喜欢成绩好的,如果不是你,就是朱振兵;
第二个,是梁晓,你会误会她和朱振兵,因为他们青梅竹马,但她喜欢的是你,她越赌气说明她越在意,晓晓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她很敏感,她其实很傻很单纯的,你只要哄着她就好了。你不该和她闹别扭,她比李榆更值得你好好对待!童敏喜欢她,但是已经被她拒绝了,所以你应该知道她的心在你这里,但是她也要你先说出来;
第三个,是薛琳,你应该也会喜欢她,她确实讨人喜欢,连我都得承认,但是她会拒绝你,她一定会压抑自己,作为好姐妹,她会更在意梁晓的感受,这是为什么梁晓和你吵架,她也要疏远你的原因……”于凡有一点点脸红了。
“还有,还没说完呢。第四个,是吴茵茵、吴媛媛,媛媛是因为茵茵喜欢你,双胞胎就是这样,会喜欢上同一个人,这是我猜的。童敏说,洪德民对媛媛表白过,被拒绝了,吴媛媛告诉洪德民她喜欢姐姐班的一个人,这个人却喜欢她以前的同桌,我想来想去只有你符合,梁晓就是她之前的同桌。还有……”
“哪有……哪有那么多啊……别开玩笑涮我了……”于凡感到脸上一阵发热。
“还有……一个,我确切知道的……”夏慧菡的脸突然红了,“还有一个……是我。”这让于凡觉得有些意外。
“我也不奢求你会喜欢我,毕竟我比你年龄大,我送你这张照片,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我成绩没有你好,我们可能去不了同个学校,不管怎样,记得有我就好,记得我们做过同学,记得我们也是做过前后桌的……”于凡完全没有想到夏慧菡会对他说这些,他把照片拿在手里端详着,思绪却飞走了,“夏慧菡,她说的是真的吗?”他突然想见薛琳。
梁晓刚留级那会儿,薛琳因为梁晓的原因对于凡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后来也许因为和洪德民、吴媛媛同班的原因,她或许听到些对他比较有利的表达?才慢慢扭转了对他的看法,还是因为梁晓不再那么计较了?至少她后来愿意搭理她了,直到一起去挖黏土,直到送泥塑给她。
“薛琳……我……”
“你想问我什么?”
“夏慧菡说……我……我想问你……是不是你也……”
“她给你说什么?”
“她说你也……我……”于凡低下头,薛琳似乎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她的粉脸儿已经红透了,她狠狠地白了于凡一眼:
“什么我啊你啊,你少动歪心眼儿……”她似乎有些愤愤不平,可是那点可爱的怒气,似乎转眼又变成哀怨,“可是我是梁晓的姐妹啊,我是她的闺蜜啊,我还能怎么样哪……她对我是无话不谈,没有秘密的,我知道她对你的心思……是她先认识你啊……不管我怎样……我都不可以再对你怎么样了……”她摆弄着手里的衣角,地上的小石子被她踢来踢去,对面车棚里的车已经快要空了。
“我要回去了,你还不走?”
“我也走。你的照片,给我一张吧……”于凡确认了夏慧菡的说法,这让他多少有些无奈。
“不给。”
“给嘛!”
“不给!”她似乎是咬着牙说着,眼圈却瞬间红了,眼泪落下来。这让于凡大出所料,他有些慌了。
“不给就不给嘛……还要自己洗照片……”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反应,孤注一掷,“给嘛~”他可怜巴巴地把手伸出去。
“少来!别装这些丑样子!”薛琳有些哭笑不得,最终还是破涕为笑了,她打了一下他伸出来的手,另一只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滴,“我就是不给你,给谁都不给你……”于凡真的有些迷糊了。
“来看我……或者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