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过的傍晚正路过我。”傍晚,我在桥畔走路,身边不停地走过的路人,我们虽碰到却不曾遇见。我一心沉醉于耳机里的音乐,还有渐渐温柔起来的暮色。以至于没有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也没有人打断我天马行空的思想。
我看到刀说,2018,请允许我自甘退步。心想,说这话的人起码曾经进步过,才有资格说这句话。我留言,请允许一部分人原地踏步。人生而不同,什么才是“进步”,又有什么是“退步”呢?是他人眼中名利场上的得失,还是自己心里预期的实现与否?既然每个人要的不一样,那衡量的标准也无从统一了。刀说话,毕竟也只能站在刀的位置上说话。像我这样“不思进取”又“不愿被激励”的人,在原地踏步也好,退无可退也罢。只要自己能够接纳这样的自己,就可以了。像那么多无言的树木,它们终生站在一个角落里,默默生长与守护,也是很好的。合欢树与小叶榄仁只隔一段路,我估计春天的时候,它们可以手握手,在我仰望的那片天空里枝叶摩挲,窸窣轻响。
这黄昏一开始还是有一角蔚蓝的。我常以为那是大海的颜色,而大海承载着我关于彼岸、自由和辽阔的想象和意念。所以,我一次次仰望,“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海子的诗总是无端地浮上心头。我爱这落日融金的黄昏,除了蓝,还有绯色的云彩,还有归巢的在空中飞过的翅膀。这时,我便像个诗人一样,内心彷徨而温柔,一定有些什么不知不觉地落进了内心,也许是暮色,一抹残阳,一阵摇曵的花草香。
日日流连在桥畔,我见过你的清晨,你的黄昏,你的正午,你的夜晚,你晴朗的日子,你阴郁的片刻,你落雨的时候,我都在的。但是最爱的,一定是傍晚。我看到孩子吹开一串串斑斓的泡泡,我听过风吹过竹林飒飒作响的声音,我感受到少年单车飞过时风一样的自由……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我热爱的原因。或者说,这些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也不过是万分之一。如果一定要给个充分的理由,那也许就是——我所路过的正将我路过。生命里的某段时光,浪掷于此,而这份记忆里也络印着我的生命本身。像狐狸爱上风吹麦浪的声音,不过是因为小王子有麦子一样金黄色的头发。而我爱这座桥,也许是因为我深信它知悉了我内心所有的秘密和爱。
有的树很孤独。我相信它是忠于自己内心的选择的。但是,在落日的余辉里,在河流的堤岸上,它的日常已足够丰饶。所以你不会再苦苦追问它,你累吗?你孤独吗?某一刻,你站在树下,看到它如诗似画,有一种心意相通之感。是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也不去追问值不值得。树和人其实是一样的,像有些人恪守本分,努力耕耘,沉静做事,都是自然而然的事。默默地听从内心的声音,时光流逝,春来抽出新芽,夏日葱茏,秋天萧瑟,冬季凋谢,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并非为了什么,而是因为本该如此。
我读太宰治。记得他说:“我要的并不是全世界,也不是百年的名声,我要的只是一朵蒲公英的信任,一片野茉莉叶子的慰藉,却因此终我一生,任其蹉跎。……但我依然深信,在绝望的彼端,一定充满了希望。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我们也惟有继续着“抱歉”,也继续着“生而为人”。多数时候,我仍然是那个笨拙简单的女子,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更多的是,在喧嚣的生活里寻一份静谧,安心于自己至今无为的人生,努力地尽到自己身上的一份职责,那就是对“将我带到尘世的人和因我来到这世上的人”的本能的爱与守护。也许不能做得很好,但我始终会为此而努力。
走着走着,直至月亮爬上山岗的树梢间,一轮静静地圆融清芬。我忽然想起诗人席慕容的诗行。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长大了以后,你才会知道,在蓦然回首的刹那,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如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
蓦然,那轮静静的满月呈现在眼前,清辉漫溢,无关风花雪月,只是在这个冬月十五,与你安然相对。它在,只是因为它在而已。但我,却可能因此浪得一点文人虚名,徒然生出几分慨叹。
此刻水中的岛屿,远远看着也是静的,其实并非如此。你看,那么多白色的羽翅飞过,在湖心小岛的高枝上栖落。我一度想拍下它们,但介于手机的相机功能的局限,转而一想,也好,拍不下的,反而更用心记下了。
“我路过的傍晚正路过我”,我为自己的句子颇有几分自得,原来越是自然简朴的文字,越有诗意和味道。我知道,明天、后天,一大拨的傍晚将不断重复它的光影变幻,直到暮色彻底落下帷幕将四野笼罩夜晚降临,我亦会无数次与它再度相逢。但是,它再也遇不上今天傍晚的这个女子。明天,也许她的发梢多了一丝雪花;后天,也许她的心头多落下了一道伤痕。于是,我将永失这个傍晚,无论用多少文字抒写也留不住,正如这个傍晚也永远路过了这个沉思中的女子。
只有她知道自己一路走来,欣喜,失落,忧伤,温柔,以及莫名地泪湿眼眶。不经意抬头,那轮满月是此刻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