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
山林里野花众多，那些野菊、玛瑙、刺玫瑰、酸枣等等簇拥在我的视线里，似火一样燃烧。多年以后我还能看到那些炫目的色彩，能感觉出那一股股激荡心灵的力量。
我是不经意间把那一枝野菊采撷到我的居室里的。因为我和我的工友们住进了一间与身份不相符合的房子，很体面整洁的红砖瓦房，那是林场正式职工才能居住的房间，我有幸住了进去。好马配好鞍，花红绿叶扶，既然有此殊荣，我不得不慎重地对待那方小小的空间，像爱惜一个最好的朋友。每天出工的时候，我认认真真地叠好被子，将屋内洒扫得窗明几净，牙具和饭碗整齐有序地摆放在窗台上。窗外的绿树和山石就映入眼帘，想起又要开始一天的劳动，莫名的愉快溢满心间。
野菊开在一丛蓬乱的灌木当中，格外醒目，像一颗珍贵的宝石嵌在一面巨大的屏风上。我有些惊呆，继而痴迷，最后泛起蓬勃的诗意。我在林场快三年了，居住在乱草搭成的工棚里，整日攀岩走壁，穿林涉水，伐树、割竹子、抬料装车。雨天一身泥，雪天满面冰。繁重的劳动和闭塞的环境很少让人有一次怦然心动的经历，哪怕瞬间的快意。可是，这样一枝不期而遇的花却深深吸引了我，我想这与我当时的心境有关。我联想到了我居住的房间，在那不足十平米的地方，如果插上如此美艳的一枝花，那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它会让我幸福地做梦，甜蜜地幻想一个人；或者，执著地去做一件事。
我虔诚地走近它，俯身凝目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折断了它的根茎，那翠绿的含着水分的枝干在我手心里颤动着，我想我是采撷了一段生活的篇章，也想起了一句成语：凤凰涅槃。我丢下手中的镰刀，疾步跑回自己的房间，生怕一滴阳光会烤干它，也怕一缕柔风会吹碎它。匆忙找了一个空罐头瓶子，盛满清水，小心翼翼地插了进去，置放在我的床头。它开得饱满，灿烂，丰腴。花心向阳，整个屋子就弥漫了沁人的香味。这是1983年的事，一个18岁的少年所作的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细细一想，以后的我走出困境，开始了些许异常的举止，都是以此为先兆的。也许无人会破解我心底的秘密。但我是这样想的。
野菊的明丽给我带来的亢奋和愉悦，使工余的我不再蒙头大睡，不再和大家打扑克吹牛狂聊天，开始拿起笔尝试文学创作。在给工地买菜的时候，顺便买来了许多的杂志和书籍，我记得我涂鸦了第一首现代诗歌，是赞颂当地一处名胜风景的，写完后就啊啊地念给伙伴们听。不知道当时他们怎么想的，多年后我为自己幼稚而别扭的文字满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开放的花的还让我想起了故乡的一个人，我少年的情怀总是走不出她如花一样的影子，虽说是一种单纯的想念，但也激起了我许多的幻想，于是模仿着读过的一篇文章写了一篇小说，故事情节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一对乡村男女如何玩耍嬉戏，如何上学，如何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如何在劳动过程中目光相撞，擦出火花，产生出一种微妙的情感。后因生活所迫，男主人公辍学伐木，女角色如何草草嫁人，将无尽的遗憾留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沟。我知道故乡的崖畔上也盛开着无数的野菊，故事的结尾就是野菊在崖上凋谢后的凄迷，最后一场秋风将它的枝干吹落在高崖的深处。
我记得写在一本蓝色的日记本上，足足有二十多页，估计也就不到五千多字，内心的独白只是顺着自己的愿望出发，为了不暴露那份情感，我没有读给大家听，而是把具体的创作情况告诉了一个上大学的同学，他在大学里也写诗歌，喜欢文学，他来信讲了他的学习情况，以及对于我目前的现状做了具体的分析，认为我还是回到学校为好，没有扎实的知识基础，打工的路上怕是写不出啥名堂的。他说的话后来我才慢慢明白的，因为每次来信的交流我能感觉出他在学校日渐积累的知识和思想让我望尘莫及。曾几何时，我们两人在家乡读初中时，写作文可以说是并驾齐驱的，这一差距的拉开使我变得郁郁寡欢，性情也变得暴躁起来，有一天干活的时候，还和现场员吵了架。为摆脱郁闷，便借故出山一趟，将心爱的野菊依然置放床头，嘱咐我的伙伴浇水养好它。
在县城遇上了几个去西安跑贩运的老乡，经不住他们撺掇，我也随之去了西安。在一家刃具厂批发了几箱镰刃，回到家乡赶集贩卖，赶集的时候碰上了几个考上学的同学，他们极力相劝我返校复读。机不可失，正好赶上开学，手头也有了卖刃片的利润钱，勉强凑够了学费。从迈进校门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无暇怀想我在工区还养着的一枝野菊，它什么时候枯萎的，是谁把它丢弃在荒郊野外的，不得而知。
光阴似箭，少时的我有了那次养野菊的经历，并因为养花的动机而改变了命运，可是后来大半的人生旅途却对养花丝毫没有兴趣。在乡下教书的时候，五年的时光从没有养过一朵花，尽管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徜徉在田野，地埂上，路边上，河畔里，无数的野花映在眼帘，觉得也是一种短瞬的陶醉。在小城工作后，家里养了几盆花，如果不是老婆孩子去浇水，我平素也懒得看一眼。单位办公室有一年搬来一盆花，很精致，我一看是塑料的，就搁在窗台上，像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冷落在一旁。可有一天我发现它的枝干有些萎缩，嫩绿的叶片儿逐渐泛黄，我近前细看，原来它竟然是一盆真花，惊愕之间，便动了恻隐之心，让一个同事搬到他的房间去养，也不关心它后来的死活。
平庸的生活也许就出自这里，当我迈出一步的时候，就懒得再迈一步。什么时候，我能再有一次当年在林场的冲动和异样的心情呢？《甘肃地税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