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的第一天,他被如山般的无人整理的奏折折腾地要命。
她走后的第二天,他看书时低声唤了一声“清禅”,抬头发现无人为他解惑。
她走后的第三天,他品到了一壶好茶,差人给她送去时,宫中管事说她已经不在宫里了。
她走后的第四天、第五天亦是如此。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突然从宫外传进来她要成亲的消息。
听着宫人的汇报,穿着紫金龙袍的男人批奏折的手一顿,随即,一个豆大的墨点在纸面晕染开。
他合上奏折,叫上小太监,“走,微服出巡去。”
换上便服,出了宫,不知不觉走到了草庐,她果然在那里。
只是,还多了一个男人生活的痕迹。
成亲当日,两人只叫了几个平时的友人,也没有大肆操办,倒是符合她一贯朴素的作风。
他就站在远处的竹林里,看着篱笆里佳人成双入对,屋内烛火摇曳,灯盏通明,大红色的喜字刺痛了他的眼。
屋内灯火暗了下去,他静悄悄走到屋前。
他就那样在屋外站到深夜,半夜,屋中人推门而出,他来不及闪躲,被逮个正着。
“皇上来参加喜宴也不带份贺礼么。”
漆黑的夜,天上零零挂着几颗星,空气里突兀地飘来这么一句话。
“……”
“皇上,或者说,是阿弃。”
黑夜中,不知是谁的拳头攥地咯咯作响。
“你我十六岁相识,那时你也不过是一个宅斗之中被赶出门的娇贵少爷,要是没有我,你也活不到今天了。”
不堪的往事被一下揭露出来,心里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清禅,别说了……”
夜幕之下,女子的眼眸似有万千星光,与对面狼狈的男人成对比。
“我记得,当时我刚学成下山,是你跪在我身前,拉着我的衣袍,哀求我收留你。”
“朕求你,别说了……”
“我还记得,你在军中有了些许威望,说要等战争结束后娶我,现在想来,多亏了我当时没有信你。”
“清禅,不是这样的,你听朕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在军中有军妓,府内有通房,府外有侍妾,勾栏里还有十几个红颜知己吗?”
对方不作声了,兴许是心虚,兴许是难堪。
“我告诉你,你年轻时候那些破事要不是我给你兜着,你早就被言官骂死了。”
“……”
他能说什么?难道她说的不是事实吗?是事实啊,可他就是不想承认。
“当时我们定了一个十年之约,不离不弃,十年过去,你龙袍加身,我呢?怎么不见你当初的承诺起作用?”
“我本是失望而归,准备隐居世外,但是十年前,你到草庐请我重新出山,我答应了。因为我放不下你,怕我不在你又惹出什么篓子。”
“现在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所以我识趣地自己离开,总比有一天你厌了我再赶我走强。”
“清禅……”他声音染上几分沙哑,几分颤抖,几分低沉。
是了,她那么要强的女人,怎么可能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一辈子。
十年又十年,她绝美的容颜随着年月的消逝而褪去。
十年又十年,她的青春灵动被时间耗成了老气横秋。
十年又十年,她一身棱角被光阴一点一点打磨光滑。
一个十年之约,摧残她的情窦初开。
另一个十年之约,惹她半生荒凉。
“我老了……都三十六了,没功夫陪你耗着了,你既然不给回应,我自然是该离开了……”
“所幸余生还有一人,免我浮世漂泊,暖我半生荒凉,安我千疮百孔的心。”
她眼角微微弯起,掩不住的愉悦。
“清禅,朕错了,朕来带你回家了……”
她嗤笑一声,“阿弃,这话你若是十年前说,兴许我会考虑一下,但是现在嘛……”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是么?”
过了半晌,他又开口。
“朕欠你两个十年,清禅。”
她倚在门上,伸手打了个哈欠。
“无所谓,反正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现在我要回去陪我家夫君,就不送皇上了。”说罢,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秋风瑟瑟,卷起一地落叶。
清晨,她推门而出,屋外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后来,
他变得多疑成性,满朝竟无人能用。
她一如当年那般,同丈夫寄情山水。
后来,
他在后宫形形色色的女人中迷失自我。
她与丈夫琴瑟和鸣恩恩爱爱执手相伴。
后来,
……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不是无情,只是失望。
不会一直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停留在原地等你,她迟早也会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