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博者,“博”非其名号,乃饱学高士——“博士”是也。
此君年届不惑,唇阔而嘴角下垂,眉既不清,目亦不秀。头顶虽不至寸草不生,然林木稀疏,岌岌可危,仿如农夫信手播散之粟稻,朝四面八方野蛮生长,和一副杂眉正是相称。
Z君常出言无状,令人无语倒仰。因其五短,常须仰头视人。然其惯常以鼻对人,终于气场上找补回八分,未曾失了气势。
其博学多才,早年挖粪涂墙(发奋图强),曾赴美利坚深造一年半载。其间半途而废,概因其婚后夫妻聚少离多,多年膝下无子,致其后院起火。前妇刚猛,撇下Z博独享人生幸福去也。
Z博于大洋彼岸惊闻此等晴天霹雳,肝肠寸断,如丧考妣,惶惶然奔归故土。既得见前妇,痛哭流涕,千般挽留。然任Z博十八般武艺使尽,其妇心坚如磐石,竟无可摧也。
无奈之余Z博犹作困兽斗,胡乱抓摸身边钉耙镰矛。巧于机缘,听闻在下日常略喜舞文弄墨,窃以为亦擅长排布风花雪月之词,遂欲求吾“锦绣墨宝”献与其妻,以剖其赤忱心迹。
吾年少时虚荣上头,且热血未泯,一为其精诚所感,二为显摆笔下三寸文思,沾沾自喜之余,提笔捉刀,替此对濒临纷飞之劳燕忆苦思甜,作日月畅想,绞尽脑汁诌得打油诗若干。
其时Z博阅之熏熏然,如获至宝,死马作活马医,持吾“墨宝”乐颠颠飘然而去也。
此后Z博视吾为其情感姻缘之救命稻草——抑或树洞,或恭桶——揪住吾屡次作垂死病中惊坐起之状。其状凄凄情深,怆然涕下,喃喃曰:吾妻虽丑,拍马难追吾才,然吾独喜之。失之,不可活也!
千转百回,虔诚念叨至吾耳几悚然成茧。
吾虽兢兢业业,调动遍身文思,然蛛丝难绾北风,甘草岂医沉疴!Z博之首婚终是雨打风吹去,半点不由他。
然Z博终是Z博,铁骨铮铮,自矜自爱,并不真为小情小爱所囿。哀悼去日黄婚三月余,其拭泪抻裾,重整旗鼓,于北方四线小城卷铺盖南下,至鹏城最高学府任教授先生。
此后,Z博时来运转,青云直上,犹如足踏癞犬新粪。不仅事业出奇顺溜,不出一岁,且觅得九零后如花美眷一枚。自此老当益壮,勤耕深种,又一岁,于三十五岁高龄得小公子一枚。
此二件喜事令其于前妻面前狠狠扳回一局,遂日日笑颜如老菊逐开。
只此等喜事并未令Z博神貌出落至轩昂,反而平添颇多不可言说之感。
别处不得而知,单表吾处。
自Z博重新觅得佳偶,即视吾为其黑史败笔。吾心大如斗,并不以为意。
然某日Z博忽于微信呼我,意气风发,曰其重金沽得金屋大厦贰座,且地段绝佳。又曰学府重其资历,福利延绵,财帛滚滚而来。
吾投其所好,一顿谀词,尽显羡慕嫉妒不恨。Z博哈哈大乐,心满意足收兵。
未料从此Z博许是贵人多忘事,抑或是年月渐老痴病发作,抑或是故意为之,到底是何原因竟不可考——其隔三差五(此处单位乃是月),突然会死灰复燃般于微信上发信问吾:汝购二房否?换大房否?
初,吾愧回之:吾贫,未也。
一而再,再而三,三又四五,吾不耐,且念同窗之谊,并不关其黑屋。
及至又四岁,Z博于朋友圈大呼:喜得千金一枚!吾并未上前扰之。
未及月余,吾晨起忙于烟熏火燎之中,偷空窥微信,有Z博子时所发心声:诗人,吾好无聊也!
吾戏言之:Z博既得小千金矣,理当备感充实耶!
Z博得意嘿然,忽莫名问曰:汝乃得二子乎?
吾哑然,吾一子一女久矣,并不曾避他。且怜其记忆残缺,认真答之:吾实同汝并无二致。
其话风忽回转:汝换大房否?购二房否?
吾怒其直球,当胸一枪,怼之:汝不必惧!吾未有之也!
自忖:至此当识相耶?
未几,此君莫名一哂,曰:汝处学区房甚佳否?
说与列位看官,Z博所居乃鹏城最高学府之地,吾栖身之所不过乡野茅舍,孰高孰低恰似秃头之虱,其莫名奋然,呶呶问之不休,意欲何为?人干事??
似此等优越感,秀之无穷尽。吾偏不如其意,淡然怼之:佳与不佳,有何说辞?
其尬笑而匿。
噫!盖Z博天赋异禀,常怀赤子之心,烂漫无邪,因此言语天真异于常人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