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痕

      小时候,我很羡慕姐姐。她不但人长得漂亮,性子好,还很能干,全家人都宠着她。甚至连她的出生时的情景都令人嫉妒。听奶奶讲,那一年,院子里的花开得特别的好。外面的月亮又圆又大,照得院子明晃晃的亮,那些花被月光罩了一层神奇的光,更加艳丽异常。那天,是鬼节的第二天——七月十六。

    而我呢,出生在初冬,窗外正稀稀落落地飘着些雪花。

    小时的我很讨厌下雪,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好。下雪了,意味着严寒而又漫长的冬又拉开了序幕;意味着要有一段日子要踏着满是冰雪的泥泞去上学;意味着我又要不知哪一天会病倒,在床上躺上一两个礼拜……下雪天,天空又常常满是阴霾,灰得一塌糊涂,天显得特别的低,把山尖都要压秃了,光线暗得吓人,世界仿佛都要被倾覆了。因而,心情格外低落,总有一种要哭出来的冲动。

      没想到的是,当我渐渐长大了,却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雪,爱上了下雪天。

      最早,大概是因为雪给寂寞童年带来的种种快乐吧。漫长的寒假里,我和伙伴们每天都会在满是积雪的山坡厮混上一阵子。趟着齐膝的雪在林间打雪仗、堆雪人,还可以寻着雪上神秘的脚印和车辙印去寻宝。(长大后才知道那些痕迹其实是盗木者留下的。而在我们满是幻想的小脑袋里,它们总是会有着极为不寻常的来历。)朝阳的山坡光秃秃的没有树,盖上了一层雪就成了天然的大滑梯。先是气喘吁吁地爬上坡顶,然后乘着一块硬纸壳或是塑料布就可以风驰电掣般地呼啸而下,神气极了。紧张、刺激之外,更可以显示出我们和男孩一样勇敢的“英雄气概”。疯得有些口渴了,也不必回家喝水。随便找一处没有脚印的雪地,用手扒开上面的浮雪,就可以捧起往嘴里填,或者干脆趴在雪上去吸吮、舔舐。说也奇怪,那雪竟也不同与平常,是很饱满的晶体状,十分松散,放到口中也如砂糖一般,略有些甜,当然格外的凉爽。

      当我长成文静的大姑娘时,雪也长大了,成熟而又俏皮。

      她美丽多姿。路灯下,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飘落,在橙色的光弦间自由地穿梭。舞动着晶莹剔透的裙,洒洒脱脱在凝了一般的空气中游弋。一会儿憩在你的足尖,一会儿又轻拂你的双颊,或者只是远远地打个旋儿……如一只银色的蝶,闪动着流光的双翼在风中尽情炫耀;纵是在响晴的雪后,不安份的她也会借着风的翅膀,来一次小小的腾跃,在房檐上、窗前攒足了劲,向你的窗棂狠狠地撞去,躲在暖室中的你诧异着这场美丽的骚乱,不禁呆呆地伫立在窗前。望着她们在远处制造的另一场意外。

      她性格多变。你伤心时,她沉稳。义无反顾地从高天上纷纷扑向大地争相来拥吻你满是忧伤的发端。纵是被你周身的热气融了,也在所不惜,直到你满腹的感伤也一并融了,渗入脚下洁白的大地中去;你快乐时,她张狂。疯疯颠颠地在空中直打转,和路上的行人开着玩笑,久久不肯落下。更调皮的就踮着脚站在纤细的枯枝上,把自己霍亮亮地显露着;勇敢的,攸地钻进你微张的领口中,冰得你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又恼不得,她已腻在了你的肌肤,与你结为了一体。

      在雪中,路人行色匆匆,绝不会在意你的痴迷,你尽可以大胆地一面欣赏她超凡的舞姿,一面想着心事,那心事便也染上了飘逸的色彩。

      初春的一个午后,本来前一段日子天气已渐渐转暖:街道上没有了令人烦恼的泥泞不堪,连总爱滴滴答答淌着清鼻涕的房檐也早已痊愈。当我们正幸福于这与众不同的晴爽、干燥,且误以为今年的春会就此阳光明媚地驻扎下来之时,它又一次莽撞、冒失地闯来了:天昏地暗了好一阵后,大片大片的雪花没头没脑地从半空中直跌下来,一会之间,扬扬洒洒的雪花充满了小村的角角落落。因为暖,有些还来不及落到地面就融化了,它们倒不在乎这些,像被什么催促似的,只一味地急匆匆地纷纷下落。

      远处的群山刚刚化尽积雪 ,隐隐现出一丝绿意。此刻,透过雾茫茫的飘雪望去,越发显得清爽。近处的房屋、庭院一色湿漉漉的,水洗过一般。此刻,远处的天边又现出些光亮,大概是太阳也按纳不住好奇,偷偷拨开云雾,想看这调皮的春雪给大家带来的骚乱与诧异。谁知这束光又为雪凭添了许多风韵,在周边的青暗色的映衬下雪便格外地晶莹、耀眼了。仿佛每一朵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手工制品,又一时想不出谁人能如此巧夺天工……纵情绽放的雪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初春苍白的额上轻轻一吻,它便怒气全消了。

      我站在这白而亮的飞雪中,怔怔地望着这美妙的画面,心中压抑着喜极而泣的冲动。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油然而生,痴痴地看了一阵才恍然大悟:这美奂美伦的雪景与我童时最喜爱的“玻璃雪球”中的景致无二。

      一时间便有了这样一种错觉:这世界就是一个被颠来倒去的小小雪球,我呢,就是雪球里站在木栅栏旁的红衣少女。

雪,纷纷扬扬地下在最温馨的童话里。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