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无数黄昏,夜色氤氲的高岗上,无数牛羊和农夫的影子.夏天还有机会听到干涸池塘里的蛙叫,疲惫的孩子躺在装满农作物的架子车上,在车把上晃来晃去的水壶,和所有有关这村子的闲谈.我和那些满嘴脏话却听着叫人好奇的大人一同走在一下雨就会泥泞的路上,看那些愈来愈近的村里的灯光,最初是煤油灯光,后来是电灯,后来整个村子都亮堂堂了,那些敞开胸怀露出厚实上身的大人们嗓门嘹亮地跟人打招呼,每个人都像快乐的土皇帝.就连上了年纪的老人,走起路来都变得轻盈. 故乡就是这么在高岗上一览无余. 可白天,我站在上面,看那高远的天空,只觉得双目充血,有些睁不开眼,偷偷看一下,满眼满地都是太阳的黑斑.很多头顶太阳的农夫,他们做着同一样事,把种子埋进土里,浇水施肥等来年验证自己的收获,收获口粮也赚取家用.如果你不觉得晒,你可以在上面看到很多黝黑发亮的脊背,看到在树下喝茶歇息的庄稼汉,看到把袖子和裤腿挽得高高的农妇,看到头带草帽的少女,看到满地乱跑的儿童. 但是你又能说什么呢?你只是孩子,只是一个略微有点发呆的孩子,只是无数不懂事孩子中的一员.你不可能体会到更多的幸福,只是傻傻地把自己曝晒在阳光下的记忆先保存下来,留在记忆里等你将来有空时研究. 每个人所经历的,朴实无华的,不修边幅的,略微夸张甚至喜悦的,单纯粗糙的,割伤划伤的,干净的,轻盈的,突然间跳跃出来的,埋藏很久或失散多年的,逐渐丢失的,模糊得记不清最初的原型的,毫无顾忌的,比风还要自由的就像跟狗一样赛跑的,关于还未僵硬事物的重播或剪切的,都将是生命的底蕴.我只是被人群踩来踩去的一员,只是在那个傍晚,你曾在高岗上跟我擦肩而过,你想跟我打招呼,我却要固执看星星的那个不像孩子的孩子. 有一天傍晚,一群羊迷失了方向,被它们的头领带上高岗.那时月亮还不很发亮,我身下的草还尚暖,有人还在缓缓地拉一车浮动的秸秆,我被一群羊围绕在中间,它们'咩咩'地叫着,这叫声是那么难忘,它胜过了所有的鞭子声. 还有个日暮,我躺着看火烧云,我把一朵朵都想像成某个造型,然后等它变成那个造型,即使变不了我也要牵强附会地把它想像成那样, 并且还一本正经告诉自己:'看看吧,它们已经都听话的变了样了!' 又有个傍晚,我看到两个男人搬来一块石碑,挖了个大坑,把碑填进去,然后用红漆在上面写道:'前方四百米危桥,载重六吨以上车辆禁止通行!' 有些高岗会变成平地,即 使不是因为沧海桑田.我想有些坎我是越不过的,因为脱离大地的人不会活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