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陆原静书

【原典142】来书云：尝试于心，喜、怒、忧、惧之感发也，虽动气之极，而吾心良知一觉，即罔然消阻，或遏于初，或制于中，或悔于后。然则良知常若居优闲无事之地而为之主，于喜、怒、忧、惧若不与焉者，何欤？

知此，则知未发之中事之地”，语尚有病。盖良知虽不滞于喜、怒、忧、惧，而喜、怒、忧、惧亦不外于良知也。

【译文】

来信说：我曾经在心中验证过欢喜、愤怒、忧虑、恐惧等感情的生发。有时候，虽然气得不得了，但我心中的良知一有醒觉，慢慢气就消了。有时是在一刚开始动气时就得到遏制，有时是动气到一半得到制止，有时呢，是过后才后悔。但是，良知好像在某个悠闲无事的地方主宰着我的感情、情绪，与我的欢喜、愤怒、忧虑、恐惧等感情似乎都没关系，不参与。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了“未发之中”、“寂然不动”的本体，就能体会到发而中节之和，感而遂通的妙用了。但是，你说“良知好像在某个悠闲无事的地方呆着”，这话有毛病。所谓良知并不滞留于喜、怒、忧、惧，但当你喜、怒、忧、惧的时候，也不外乎良知。

【原典143】来书云：夫子昨以良知为照心。窃谓良知，心之本体也，照心，人所用功，乃戒慎恐惧之心也，犹思也，而遂以戒慎恐惧为良知，何欤？

能戒慎恐惧者，是良知也。

【译文】

来信说：先生昨天说良知就是照心。我认为良知，就是心的本体。照心，是人所用的功夫，是戒慎恐惧之心，好比是心思。然而先生却将戒慎恐惧说成是良知，为什么呢？

能让人戒慎恐惧的那个东西，就是良知。

【原典144】来书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动也。”岂以其循理而谓之静欤？“妄心亦照也。”岂以其良知未常不在于其中，未常不明于其中，而视听言动之不过则者，皆天理欤？且既曰妄心，则在妄心可谓之照，而在照心则谓之妄矣。妄与息何异？今假妄之照以续至诚之无息，窃所未明，幸再启蒙。

“照心非动”者，以其发于本体明觉之自然，而未尝有所动也：有所动即妄矣：“妄心亦照”者，以其本体明觉之自然者，未尝不在于其中，但有所动耳，无所动即照矣。无妄、无照，非以妄为照，以照为妄也。照心为照，妄心为妄，是犹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则犹二也，二则息矣。无妄、无照则不二，不二则不息矣。

【译文】

先生您说照心是不动的，难道说是因为它遵循天理，所以就是静吗？先生您又说，妄心也能照，难道是因为良知也未尝不在那妄心之中，良知未尝不澄明于妄心之中，而人的视听言动能不越过准则，都是天理的作用吗？但是，既然叫妄心，那良知在妄心中，就是澄明的；在照心之中呢，就是烦乱的了。那烦乱不就是停息了吗？就不是至诚无息了呀？现在把妄心也能照和至诚无息联系起来，我就搞不明白了，请先生再启蒙我啊！

照心是不动的，因为它来自心的本体的自然明觉，所以不曾动，动了就是妄。说妄心也能照，因为妄心之中，也有心的本体，自然明觉，但是它动了，动了，就是妄，妄动；它若不动呢，就能照。说无妄、无照，并不是把妄心当照心，把照心当妄心。把照心称作照，妄心称作妄，这就是有妄和照的区分，有区分，就是二，二，就是停息。如果没有妄和照的区分，就是不二。一心不二，就是至诚无息。

【解读】以上三段都是辨析“良知”的概念，从修炼的角度，从概念理解的角度。良知就是心的本体，它参与人的各种情感，关照人的各种情感，寂然不动，无处不在。

参考资料：《传习录集评·梁启超点校》（九州出版社）、《传习录》（中国画报出版社）《传习录（明隆庆六年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