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于去载初读聊斋古文,留仙以鬼狐之说,影射人世万象,其文辞清新不俗,结构精巧,一见如故。后偶有暇捉章逐句,沉迷章节清奇,词句优美,阅后常感唇齿清香,文思灵动,故常不能自拔,遂成一好。赏析把玩之际,忖度自撰篇章以酬酢之,古今神交,盖亦人生一快。留仙生前郁郁不得志,越千古而得知音,泉壤有知,当慰其怀。今试撰一文,以飨之。
江都王翁,因病而殁。既葬,子昆仲砌坟立碑于河侧,植二松。
大子王朝性敦厚,时家贫,操泥匠潦倒营生。
二子王钦为缙绅家宰,家境殷渥。然性苛劣,交结朋吏,常相宴饮,不周于兄。每课税酷厉,稍有滞缺,则鞭笞惨杖,历三年杖残无数,亡命八九。佃户为苦,惨不能言。妻严氏女,出自大家,闻人言而屡劝钦为善,不听。
时勘舆风俗,祖坟青松如盖,阴骘儿孙,当有贵人出。而翁陵二松魁伟荫茂,干径盈尺,枝叶婆娑,冠盖如云。朝钦每见之则内喜于心,窃窃然若有所期。
朝有一女,时当及笄,性柔顺,貌涓雅。家虽贫而爱读,诗辞歌赋,工于韵律,为乡里闻。惟于婚嫁之事寡淡,每有媒妁,则拒之千里。父母或以为心高,亦无奈何。
钦有子,颇聪慧,六岁入泮,十岁即入邑庠。钦每与人言,则称他日或得蟒玉分,前程不可量限。
丁戊大灾,三年大旱。翁陵一松枯,朝钦见之,心为之惴,思枯者盖应一家之祸端。乡里亦咬耳相传:昆仲二人,必有一患,而腹诽钦者盛。时朝为外乡筑室,于高处堕,跌蹶股裂,自此不能行,加之经年疲蔽,遂缠绵病榻,终不能痊。邻人怜之,无可奈何。钦见之,窃谓患已应朝,自此并加狂浪。家有老母,亦不能善养,稍有不顺,则诟言浪骂,兼而施暴,推之于朝门,朝门本已萧索,妻女衣食无着,母不得养,败絮著身,常乞食于邻,苟延度日。
岁大饥,帝令赈灾天下,缙绅执柄权门,阴谋私囊,报之十而实授其一二,民不聊生,饿殍见于路。怨声日盛。适有抚军私察江都府,有绅仇隙者,私告贪渎于抚军,抚军怒,欲执绅归狱。绅闻之胆裂,暗使人重贿抚军,假言乃王钦私谋,无关绅知。抚军遂表文呈钦之罪,缉拿讼狱,并抄钦家赀以充国库。时钦子年十九,遽此凶变,母郁郁而终,作罢乡试,遂沦落贫孤,衣食不得,岌岌而危。
邻乡贾济昆,江都世家子,有别墅距朝宅二三里,往来门前过。一日大雨,避之不及,急入朝门。朝卧床不能起,女导之斗室。见朝女衣陋而不避光彩,细审之,端妙无比,家徒四壁而经籍累榻,奇之。攀于言,经史子集,俨然贯通,全无俗音。
昆归而思,系念綦切。时昆失偶,使冰人邀姻于朝门。朝女因有一面之缘,见昆亦非虚浮游侠之徒,意甚洽,因言如祖母有养,父母得安,则允之。昆欢喜不禁,于别墅置朝夫妇并老母,使婢仆数人专奉接洽,并济钦子营生,给供衣食。朝女择日于归,遂入豪门。
越明年,得一子,宽额佛面,金容尊颜,冰雪聪颖,七岁取茂才,十八中举,后官至太宰,蟒带黼服,名闻于淮扬。
丹徒黔叟曰,人心善恶,天道好还。乖残鄙劣者流,得一时之便利,即作恶忘形,一松枯荣而私为天授,则老母休咎不问,残害乡里,致人神共怒,终为冥报。朴厚之人,终为荫覆,始陷厄而终素封,不亦天意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