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不可再多讲什么话,原以为不会遇上的,但有时缘分巧妙让人心碎。六郎那日狼狈样子是被道士全部瞧去了,六郎不服,拿出狐狸的威望威胁道士说,不可说与他人听的。道士点头说好,那时的道士还只是张一,是一个富家公子,长相清秀,还没留着络腮胡子,还不知道老子竟或是道家的祖师爷。
道士回忆说,狐狸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果然妖有妖的好处,二十年前他是什么模样,二十年之后依旧是那个样子。
调皮的小童问他是什么样子,道士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说,美的样子,说的时候眼睛中闪耀着星辰大海,让人怀疑他是否是爱上了一直美丽的狐狸。
狐狸是一个容易为爱受伤的人,他那时恋上的是一个女子,他说他们相遇的时候很浪漫,她去水塘边玩回头看见了他,他就爱上了那样可爱的一个人。
狐狸泛起痴来是真的傻,还叫张一的道士问痴情的六郎说那个池塘是光秃秃的嘛,光秃秃的只有水的样子。那时候的狐狸是多情美貌的六郎,心善得会为任何一个人做好事,他说,长满了莲花呢,你知道吗,夏天开的莲花,在水中开的莲花,是天宫圣母娘娘瑶池里的莲花也比不上的。张一觉得这个六郎在犯傻,但他还不想戳破,就想让他一直犯傻也蛮可爱。张一说,你爱上了那个女子什么样子,具体说一说,可爱谁都有可爱的时候,你要说具体一点的,你就说你喜欢她什么好了。六郎沉浸在往事的涟漪里,说,我爱她美丽的眼睛,像在地上看天上的星星。他说得深情,富家子张一看他只是鄙夷,张一不懂情为何物,但他明白钱的价值,他觉得这样就够了。
树木落下叶子,秋天到了,春天还很远,因为还有一个更加萧条寂寞的冬季。
张一说要回去了,六郎没有挽留,六郎说,待明年夏天还要再去看那个女子。
张一直接就破口说出,像是要怒喝他的模样,只不过没有伸手去打,你丫傻吗?等明年,二八年华的姑娘会等你,她不到明年春天就早嫁人了,还会等你夏天的时候再在荷塘边看他一眼?
狐狸听他这话傻了,但那时的道士还不是道士,他是有一个爹爹,爹爹是一个有很多钱的老头,那时的道士看狐狸呆傻的样子,就又补充说,六郎,下聘礼娶她就好了,过门了是你的媳妇,想怎样爱就怎样爱好啦,不要再做一个傻小子,那时是只会见她嫁给旁人的,那种心酸滋味就像戏里演的,曲里唱的,你眼睛里只能含几滴泪还不能留下来,只有心酸没出说呢。
那时的道士还叫张一,是一个喜欢出门右拐听歌唱曲的纨绔子弟。
那时的张一十分年轻,是和所有年轻人一样,憧憬完美无瑕的爱情,即使自己没有那份幸运碰着,也会帮衬侥幸可以碰着完美爱情的狐朋狗友,只是那时的张一还没有成为道士,不知道坐在自己身旁谈心的美男子六郎会是一只山上的野狐狸。
六郎被张一的话感动,他也开始想争取了,是时候为爱一搏了,他心中有点开心,像是可马到功成,只不过这份开心像是提前消耗了日后会有的幸福,他求爱的一路磕磕碰碰,完全对不起他如花般的美貌,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男主莫非是一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张一也匪夷所思六郎的遭遇,他说,六郎,小姐有看到你的模样吗?
六郎说,怎不会看到,我亲自给她送花的。
张一纳罕,在秋天只能送菊花,你这又何苦呢?
菊花怎么了,如若她爱我什么花都爱的,还有菊花不是挺好的嘛,菊花是说我爱她啊。六郎在解释,他总认为自己没做错什么。张一说你这想法挺好,只是菊花更像是隐士,你要她一个人躲起来不见你吗?
不是这样的意思,你不要乱说话,你是一个纵情风月的富家子,我深知你的,你不懂我的风情,就不要拿你的风趣来比拟,总是天差地别的。
张一听六郎的话后只是笑笑,他看六郎完美的面庞,总认为没有理由女孩儿会不喜欢她,或是这六郎在撒谎,来博取自己的同情,那时的张一还没有二十,一切的想法都很怪异。
狐狸说,你不知道一见的倾心是什么样子。
张一答,你又知道了吗?
狐狸不语,他不想再说话了,如果有美好的情感,那还要再用言语赘述,那该多么多余啊。
富家子总是太容易得到,所以不愿去珍惜,狐狸如是说,说时的自己仿若是这世间最贫穷的一个。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待字闺中的小姐都是有自己的闺名的。
我不清楚,但我想叫她尹莲,我是瞧见她在莲花边的,她那张脸比莲花还要娇美。
你还真是个情种,但她不是你的女人,不要给人家瞎起名字。
张一不懂狐狸的浪漫,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这个美丽的男子是一个叫六郎的人,而不是有时候会吸收日月精华勤加修炼的狐狸。
哎……我要走了,也许还可以再看见她,她是那么不可多得。
哈……你又是那么自作多情。
六郎走了,张一一个人呆着,他有点寂寞,但他不想再去寻花问柳,因为他惊奇的发现他此生中见过的女孩儿,都不如六郎貌美,六郎说尹莲时提到了莲花,他想那粉嫩嫩的莲花还真有几分六郎的模样。
待到冬天的时候,天气冷了几分,狐狸在山上无事,就又到人间镇上来,狐狸摇身变作六郎,穿素白衣裳,只走在路上,驻足看他的人就多得数不过来,有女子按捺不住心中欢喜,直想靠上前去,待到临近的时候又很奇怪,这人竟像一阵雾般不见了影踪,但又都不忍称呼他做妖,总认为妖总没有这样貌美的,于是大家异口同声说今早真是做梦一般的日子啊!
六郎来找尹莲,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尹莲,忍耐住了秋日的萧索,他曾赠她一簇菊,那花的语言是喜欢,不知她是否知晓他的心意,如今入冬冷风刺骨,但他还是愿意幻化人形来瞧见她,他见她当垆卖酒,就得她脸儿娇嫩,她穿多了衣裳却不显得臃肿,她小心将酒递给六郎,暖心问说,客官不冷吗?六郎怔怔,过好久才接过酒杯,喝完那杯酒后,他木讷说道,才从外面走还冷得很,只是喝完你的酒就一点都不冷了。他又问说,小姐是否叫尹莲,她回说,我不叫尹莲,我只叫小莲,他说,真好,真好,小莲比尹莲要好听。他在这边待得久了,后面要沽酒的客人不耐烦说快走快走,天寒我们也要吃口暖酒,于是狐狸六郎就呐呐走开了。
冬天,张一只在家不出去,下雪了他也只在窗前看雪花纷飞,然后就回火炉旁烤火热酒,他喜欢这样懒洋洋的日子,再烤点肉,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比这更美的事情了。
狐狸难耐心中寂寞,又不得与小莲相处,只得翻墙来找张一说话,他立在火炉前吃张一烤的肉,张一有点气愤,但看他比雪还要白皙的肌肤就忍耐住不发话了。
狐狸说,张一,真伤心啊,她不叫尹莲,只叫小莲。
如何,难道叫小莲就不是你心仪的女子了。
哎,怎么会,我是更爱她了,你不知,她热的酒真暖和,我在山上也喝不到那样好喝的酒。
啊,真可惜你的美貌,为什么只住在山上,不如搬到镇上来,欢喜你的人肯定很多。
不行啊,人太多了我不喜欢。
呵,说得你不是一个人一样。
狐狸不想告诉他他只是一只狐狸,那样会很丢面子,做人很好,他修炼了很久很久才得到这副皮囊,于是狐狸说,我是六郎啊,我在山上谋生,如果贸然搬到镇上来,我也没有维生的本领啊。
张一想了六郎说得话,觉得也是,他虽生得好,也不会写字画画,不懂交际办事,只得在山上打猎,换几个钱谋生活。
张一还为六郎想好多,他说,你不用打猎的时候可以住在我家,我教你读书写字,然后再在镇上谋一个职位。
六郎莞尔一笑,他不可告知张一自己是从老狐狸处学的读书写字,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是只会不可舞文弄墨的,六郎说,我只是一个粗苯的人,你不嫌弃我出身山野,热心引我为知己,这一份恩情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怎可再承你的恩惠,这样下去我真是还不起了。
张一笑了,给六郎斟酒,说,六郎真是太客气了,我又怎会要你还恩情,何况这世间的话都是在说施恩不图报的,六郎,我认你是一个人才,不想你埋没山野,我总认为你若可读书写字,那世间是直可任你遨游的。
六郎答,我并没有这般大的志向,你该是明白我的心意,我只想迎一人进我的草庐,不嫌弃我的穷苦,愿为我洗手做羹饭。
这样的梦只有六郎会做,张一心中想,觉得六郎是一个再纯粹不过的人了,他生性欢喜这样的人,是直想可以相交把酒言欢的,如今的相遇像是老天应承了他的祈愿,他是再高兴不过的,就有将盘中的肉烤上了几片,他爱这围炉交谈。
待天黑后狐狸还是走了,不为什么特别的原因,加之张一喝醉了也没有挽留他,是本想差一小厮相送,又被狐狸的术法阻止,于是狐狸就顺顺利利越墙而走,说实话,他讨厌人在门上挂的秦琼和尉迟恭,认为他俩画上面目太过狰狞,他不想多看的。
雪夜,他想再去看小莲,他觉得这个女孩质朴,是他心中所想的伴侣模样,他知道原先有狐狸与人相交的,他想族里也不会太过阻止,毕竟如果不想在血脉上保持纯净,也是可以与人相交的,只是所生子女只是沾着狐狸血的异类,人不人,狐不狐的,有点两边都不讨喜,但他所知的那一对情人,是只除了子嗣之外再无其他不好的,所以他想他既然爱上了小莲,又何必再多顾虑,他可以不生小狐狸,即使有了小狐狸,照顾好也总是不错的,这样的想法其实有几分美化,但无他,他自己欢喜,外人是也不可再多话的。
冬天白雪为墨染的小镇增添静默的美感,枯条的枝桠横斜像是纸上作画,川流的水结冻,嶙峋的石头裸露,这样凄凉,走在枯草都没有的道路上心是难免有几分悲伤的。
张府的少爷出游,漫不经心在街道上走着,他虽早已及冠,但心中某处还像一个小孩,他承认自己一时的幼稚,认作是人世间的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