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火车在深夜里跑,颠簸着发出闷闷地响声。这声音好像要故意扰着她,她躺在卧铺的最上层辗转反侧。车窗外偶尔有一丝微弱的光偷偷溜进来,她借此睁大眼睛,像是刻意地去寻找些什么。
她觉得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可是依然毫无睡意。她从枕下摸出手机,三点二十六分。她索性不再强令自己睡着,想坐一坐。掀开被子的时候,她听到了周围劳累的人们均匀的呼吸声,她怕吵醒他们,轻缓地顺着扶梯爬下。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然后从兜里摸出耳机戴上。音乐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让她产生一种百感交集。
她隔着玻璃茫然地看着窗外的黑暗和雪,这使她打了个寒颤。车厢里昏暗的脚灯亮着,空调呼呼地吹着,在这个狭小而充斥着烟草味的空间里,她竟然感觉到了温暖和安全。
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姑娘,所以对南方充满了好奇。她曾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南方的世界,精细到了每一片树叶和每一朵花瓣。在这个世界里,冬天温柔地像个小女孩儿,水是灵动的,风乍起就能吹皱一池春水,当地的居民热情友好,高大的灌木直伸到天空去。
一定要去南方。
她带着这份执念,在高考志愿表上毅然决然地填了南方的学校。但是当梦与现实弥合的时候,她才发觉现实并没有梦那样和颜悦色——南方冬天的寒冷渗进骨子里,雨说来就来,水果小摊的阿婆斤斤计较,不愿便宜一分钱。她感觉自己初来乍到就被囿于这一方天地。对周围一切的惶恐感,让她陷在回忆里疯狂地想家。
火车的速度减下来,最终停在了一个小站,站台的灯光照亮了整个车厢。一个孩子哭起来,打破冬夜里专属的安静。她的母亲嘟囔了几句起身哄他,抱着他坐在了离她很近的座位上解开衣服扣子喂奶。她和这位母亲对视了一眼,相互给对方一个友好的微笑。
火车开动了,孩子也不再吵闹,沉沉地睡着了。母亲拍打着他重新回到狭小的床铺,又剩下她一个坐在窗边。
从九月份离开家到现在,已经有快半年的时间了,她很想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北方小城。那时秋风抓住了八月的尾巴,正是家乡最美的时节。当时的她却托着行李,兴奋地踏上火车,把对故乡的依依不舍抛之脑后,憧憬着自己的新生活。
十二月初,朋友给她发来家乡冬天的照片——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小城被白色的棉絮覆盖。这些照片让她心潮澎湃,感同身受。她闭上眼睛,故乡的雪飘落在她的心上。这时候她觉得这个小城一点也不普通,因为那里有她的亲人和朋友,承载着她厚重的回忆。以前她总觉得自己能够闯南闯北,但是真正离开之后才发现,她骨子里还真的是恋家的人。
另一辆火车相向而过,车灯晃得刺眼,她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睛,车轮和铁轨震动的声音大了些,很快又恢复平静。她借着灯光看铁轨两旁的残雪,白色的雪和黑色的石子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她却没来由地想到了故乡的四季。
南方的四季不分明,北方却正好相反。四月清晨,醒来深吸一口气,都能感觉到冷冷的空气要沁到脾肺中去。太阳从东方的天空探出一点脑袋,如同出生的婴儿一般。夏天的深夜,繁星闪烁夜色如水,清风把月光带到纳凉人的身边轻轻浮动。秋雨后天气刚刚放晴,水泥地面上坑坑洼洼的地方还有两三点浅浅的水滩,红透的枫叶晃晃悠悠飘在水滩上,在阳光的轻抚下安然入睡。
想到这些,她好像已经真真切切地回到了故乡。看到了远处那座一成不变的小山;听到了街道两旁落叶扫过马路的沙沙作响;感受到了故乡的天清风凉。
黑夜慢慢淡了颜色,窗外的景致依然单调。已经过了六点半,时间这样消磨起来好像快了不少。她摘下耳机,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咳嗽声,车厢里开始有了响动。她想回家的心情也突然变得急切起来。
她想象着故乡的景色,挂念着故乡的人。此刻它承载了她心中所有的慰藉。也许在以后的几十年,她还会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并感受很多地方的风景,但是此刻的她想着家。故乡的云,故乡的水,故乡的一草一木在她心里早已烙成永恒,因为此刻的她想着家。
火车向铁轨延伸的方向跑着,也向黎明跑着。她离家乡越来越近,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毕竟她不是过客,是个归人啊。她就是故乡的孩子,不管飞得再高走得再远,也不会减轻一丝一毫对故乡最诚挚的思念和眷恋。
——20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