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村子唯一通往城市的公路旁有一座塔。

塔的名字很平凡,叫凤林塔。取小镇名字凤林。凤林这名字也有着一个由来。传说在某个朝代,小镇出了个才子官至宰相,颇有政绩,深受皇帝青睐。受皇帝的赐名其故乡为凤林——取“凤栖梧林”之意,望小镇多出人才,多出凤凰。或许受了这名字的影响,小镇人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进取劲。在这座塔千百年来的注视下,无数人怀着对未来憧憬,背起行囊,走过这条路。去了远方。

  我的父母也是这无数中人的两位,在我很小的时候,背井离乡,到外地去打拼生活。在很久的记忆里,我在那座塔的边上,祖父祖母牵着我的手,望着远去的车载走思念的人。我的童年生活很少有父母的影子,都是祖父祖母陪伴着那童年。

                                      2

    祖父性子温文,也未听说有什么癖好,却独爱书法,幸许是家中唯一的孩童,受了些许偏爱,祖父带在身边教养,也目睹的祖父挥洒笔墨的场景。

祖父写字,不需要如何的陪衬,一张半人高的桌子上,摆着一只有些凹痕的砚还有铺陈开来的报纸,艰苦的童年让他舍不得用那宣纸,只是将家中无用的报纸收集起来,整齐地摞在书桌旁。正值冬日,祖父端坐于书桌前,脸上沉静如一潭止水,不敢侵扰。手执毛笔在砚中轻缓蘸墨,一系列的动作如同被拖慢了的老电影。阳光透过指缝与笔墨相融,与纸张摩擦出“丝丝”轻响。拿笔的手不可避免地被岁月划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却依旧苍劲有力。那时的自己并不懂如何去赏这字如何,只是能让闲不住的自己静下来,爬在高高的报纸上,陷于墨香。

  祖父爱书法,对我也许下不小的期望,上了幼儿园开始识字,只要看了我在写字,便在旁边站上一会儿,见着哪一点哪一划不端正了,便训道“写字就像做人,要端正。”随着时日推移,虽渐渐长大,字也像样了许多,他一如既往。当习惯于他的唠叨,却望见青鬓如今已经花白,脸上的纹路也渐渐加深,他不过是一位固执的匠人,倾尽一生所学,细细将我打磨。多希望自己愚钝不堪,望他一直在身边教导,但现实却让我不得不清醒,他的终点只是我的途径,我次次回头,却只能步步向前。

                                        3

相较于祖父,我的祖母只是一位村妇,一生围着灶台孩子转,有我在身边,又爱与我梳辫子。

那时我蓄着长发,而自己却打理不好,便在清晨搬一张小凳子坐在祖母面前,祖母十分爱惜这一头青丝,捧起一束细细梳通,如同呵护至宝。而我激动万分,急切想知道祖母手下又出了什么花样,有时一急便扯痛了头发,祖母笑骂着“淘气!”又将我转了回去。终于等到梳好了,便冲到镜子前反复照着,镜子里,祖母正笑着守在身后。而若是恰好去了田野里,祖母免不了摘几朵花儿别在我的发间,映着脸庞。满足了一位小小女孩的爱美之心。

而我也不曾记得,她是一个女人,亦爱美。也曾年轻,也曾万丈光华,也曾惹得少年爱恋。小时候的我忽略将花簪在她发间那如土地颜色脸上泛起的红晕。她也总是笑着假怒“我都这样年岁了还穿什么好看衣裳。”或许,与她而言,那青青田野是最美的华裙,袅袅炊烟是最动人的薄纱。

4

幸得祖父祖母如此陪伴,我走到了十六岁。

十六岁,我开始到城里求学,加入那无数人当中,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去了远方。

于是相聚的日子越来越少,年少气盛的我读不懂他们眼底的思念,车站离家还有段路途,他们便陪我一起走过。

路上大多沉默着,只有零星的几句嘱咐。也莫过于“离家太远,好好注意身体。”而我漫不经心,落后半步,就像那只有自己半截高的女孩追在他们身后。“有事就打电话回家,我们在这。”我回过神来,沉沉嗯了一声,又望向别处,想着这条路,三行脚印,不知踏过几个春秋来返,送了多少游子去来。远处青山依旧葱茏,山上那座塔,我望着他,他望着这一切 。我上了车,他们欲言又止,而我隔着车窗挥手,就像我父母离去时那样,不过在塔边等候的人只剩下他们,而我成了他们在等待的人。

在梦想和温情的来返路途,疲倦地倚在车窗旁,裹挟着重重的沉重感。还是那座塔,并不高耸地立在山头,他满身绿色青苔,黑丝般的裂痕爬满他的躯干,几百年来,他经历风雨,看尽苦行僧的追求和苦难,从未呻吟也从未动摇,成了羁旅之人心底的慰藉。

那一刻忽然记起来什么,是阳光与香墨的共舞,是盛开在发间的花,是那一条归途。

我突然发现那座塔像极了两个在车站充满担忧的等待的身影,一如既往的执守。化为一股酸意,充斥鼻腔。

这才明白塔和他们都是守望者,在等我归来,而我马不停蹄,贪恋那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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