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强调自己出生在一个“城乡结合部”并非空穴来风,咸阳市最西边一个叫茂陵的地方便是我的出生地。而我所居住的纺织厂大院,正是“农村包围城市”的典型代表。
大院里跟我年纪相仿的孩子有五六个,一起在厂外的农村学校上学,一起在厂院里打闹嬉戏。看起来生活及其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比他们幸运,可以在周末的时候无人看管,到周围的村子里撒泼打滚当野孩子。也因此,我拥有了与“城里孩子”完全不同的“疯趣童年”。
厂区北边不远就是一个村子,村里住着很多同学,他们也成了我玩伴。村子的地形比较复杂,一半在平原,一半在塬上,中间不乏被人们遗弃的窑洞。童年的我们充满了好奇与想象,其中离村子最远的一个窑洞被我们成为“野人洞”。
“野人洞”不大,洞口只能容纳三四个孩子并肩坐,洞里也只能塞满十来个孩子。但是“野人洞”很高,没有像其他窑洞一样建在地平线上,反而高出一人多,爬上爬下很是费劲。我想这也是被成为“野人洞”的原因之一吧。村里的孩子为了方便爬进去,在洞口铺上了厚厚的玉米杆儿,踩在玉米杆儿上,再由几个男孩子拉一把,轻轻松松就可以到“野人洞”里一探究竟。
洞里冬暖夏凉,在那个没有空调暖气的年代很受孩子欢迎。夏天的早上要去早点占位置,顺道“偷”上一捧麦桔杆儿铺在洞里,躺上去就能睡一整天。其实洞里很干净,地面和墙壁早就被大家蹭得光亮,铺上自制凉席就更惬意了。冬天最爱干的事儿就是烤大蒜烤红薯了,每个孩子都从家里拿上吃食,在洞里点上一堆火苗就能开烤了。一个小红薯就得烤很久,大伙儿轮流守着火苗,扶着树枝认真烤着,真正烤好之后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每人分一小块红薯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格外香甜。
除却在“野人洞”休息的时间,我们大多是在塬上撒欢。塬上是层层叠叠的庄稼地,出于保护庄稼的心理我们并不捣乱,但是东边有一片坡地,成了天然的“滑雪场”。
那片坡地很宽,坡度也适中,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黄土。黄土不像沙地那样松散,滑起来速度较慢,可以自由控制方向和起始点,也不像滑雪场那样受温度限制,只要不下雨,大家都会到坡地上一较高下。
滑黄土没有什么固定道具,讲究一点了就坐个木板之类的,不讲究了直接往土坡上一坐,就可以开始比赛。我喜欢穿着我的灰色条绒裤去滑,因为布料厚,不会担心蹭破,而且那条裤子的颜色和黄土地合二为一,玩儿一下午也看不出来脏净,只需要拍干净浮灰就能回家。
不过滑土坡看起来好玩儿,但也充满危险,因为那片坡地并不是从头到尾都是黄土。从坡顶到半中腰是土地,以下就是荆棘丛生的“天坑”。
据说“天坑”是抗战时期留下的,里面全是弹药武器,还有尸骨遍地。我胆儿小,从来没有真正下去看看,每次都是走到半路就放弃探险,改道摘野果子去了。
塬上还有很多不适宜种地的沟沟坎坎,大人们也只是扛着农具偶尔经过,反而这些沟坎儿里成了野孩子的天堂。
野草莓、拐枣、枸杞……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野果子,都能在那里找到。最让人痴迷的就数酸枣了。酸枣个儿不大,吃起来酸酸甜甜,而且生长面积广。只要是茂密的灌木林里,仔细翻翻,定能发现它可爱的身影,不出半天,两个裤兜儿都会塞得鼓鼓囊囊。
沿路边的酸枣很快就会被采摘得一干二净,稍远一些够不到的就还挂在枝头。这可难不到我们,一根带着小杈的树枝反着拿,轻轻松松就能把枝叶勾到自己跟前,任意采摘。所以我们采酸枣不叫“摘酸枣”,而叫“勾酸枣”了。
每次勾酸枣回去,定是满胳膊的伤口,酸枣好吃,可刺多。费尽心思地装满口袋,即便伤口蛰疼,但依然睡得香甜。
这些还都只是周末小游戏,我们的大型活动自然要数“爬坟儿”了。
从村子的大路一直往西,经上官道后再往北走,漫长的破路之后就到了一座巨大的“坟塚”。那时候的我们文化程度及其低,望着前面布满文字的墓碑许久,愣是下出“这是武则天的墓”这样让人笑掉大牙的结论。也因此,每回爬到顶上在缓缓往下走时,总有种要登基的幻觉。
现在想来,那些举动很是可笑,因为上学后才知道我们爬的只是霍去病的墓,跟武则天没有半毛钱关系,更别提登基了。
稍稍高档点的地方就数霍去病墓往东的“茂陵博物馆”了。红墙黄瓦,蔚为壮观。当年十块钱的门票对我们而言当然是天价,最早的时候博物馆建设还不完善,顺着红色的围墙往后门走就会发现一棵长在半坡的歪脖树,胆大点,爬上树,角度把握好就能跳到博物馆围墙上,轻松一跃就能进馆“参观”。当然,那是大孩子的事儿,我们只是目送其他孩子翻墙进去,羡慕地望着里面的一切。
只是羡慕么?当然不是,一群野孩子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我们在红墙外奋力挖坑,企图挖出一个地道好进去看看。没挖多久就发现博物馆有人巡逻,不适合挖地道,从而转移到“无名氏墓”上去,计划着挖点宝贝换钱。
“挖宝贝”是有真凭实据的,“咸阳塬上埋皇上”,很多人都挖出过大大小小的文物,据说翻个地都能翻出印有“顺治通宝”的麻钱儿。茂陵集市上有专人收购,不同年代,不同价格。一个“顺治通宝”两块,一个“开元通宝”五块。努力挖挖,再不计还有“光绪通宝”垫底,想想就开心,越挖越来劲。
没有劳动工具,凭借树枝瓦片等家伙事儿挖再久也只是一个个小坑,别说宝贝了,能挖个洞种树都难。时间长了,我们就挖累了,一个个躺在荫坡看云卷云舒。那时候,天还是蓝的,阳光也不刺眼,身下的草坪也很柔软……
我们很喜欢这样的远足,出门时什么都不带,走饿了路边的果园里摘个苹果或者梨,渴了找到浇地的水泵房就开怀畅饮,偶尔幸运了还能挖到“洋生姜”,不幸遇到人有三急就几片树叶搞定……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也不算太远,我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偷个柿子被大妈追,遇到水渠玩儿个水……
如今,已经习惯了城市里的快节奏,适应了这四方四正的天空,感受了时间的转瞬即逝,反而越发想念那时的天,那时的人,以及那时的疯趣童年。
那年,时间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