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和猫

作者:西厢文昱      

我家以前是没有养过猫的,因为我家里的人嫌猫太碍事了,所以一直没有养过。因此我家的老鼠从来不是被老鼠药毒死,就是被邻居家的猫抓到吃了。但我从来没见过家里放过老鼠药,我敢断定,我家的老鼠百分之百被邻居家的猫给吃掉了。

我娘常说,多谢挨着这么一位好邻居,多谢好邻居家养了这么一只好猫,阿弥陀佛。一听到这话,我就常常反驳,咱为什么自己不养一个猫呢,光靠人家的猫逮咱家的老鼠,还好意思呢。

娘说道,为什么邻居家的猫会这么肥?啊?就是我们家老鼠养的,知道吗你?我们家的老鼠是我们家粮食养的,知道吗你?我们家的粮食是我们自己的种的,知道吗你?也就是说邻居家的猫有一半是我们养的,知道吗你?

我被娘的伶牙俐齿所折服,我被辩的哑口无言,差点满地找牙。我只得说那是那是,娘的脸虽然有丝丝胜利的笑意,但也有一些困惑难堪的表情。

时间转的真快,到了春季。娘从别家抱来了一只猫,看样子只有两个星期大的样子,一般的家猫只喝两个星期的奶便可吃食,而娘把它抱来时正好能吃食。娘兴奋的从集市上买来了很多鲜虾皮和干小鱼挂在墙上,以备后用。

我在全家晚餐会上公布了一件对小猫来说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为小猫起了一个名字,娘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叫叫···就叫“猫咪”吧。娘拿着筷子把挠我的头,说道:“笨蛋,任何猫都能叫猫咪吧,万一哪天你冲着大门喊一声猫咪,那全村的猫都有可能第一时间跑到我们家,到时候老鼠不用抓,也被猫群给吓死了,我们也给吓死了。”

我笑了笑说:“那就叫‘温柔’吧。”

娘说:“‘温柔’,行,正好是个小母猫。这次挺好的。”

猫的名字算是确定了叫做‘温柔’,猫一天天长大,但也是刚到了少年,雪白的毛披了一身,只有鼻尖、尾尖、四爪、两个耳朵尖是黑的,其余地方全是白色的,一双鸳鸯眼,好漂亮的一个猫啊。

放学回家闲余时,我就会伏在桌子上写毛笔字。但没有字帖,只有笔墨,因为我不喜欢太刻意的模仿,否则就没有了自己的主流,就没有了自己的发展。这句话不仅适合我,更适合‘温柔’。

每每我在书桌上写毛笔字的时候,‘温柔’便会跃身一跳,跳至书桌上,宛如会轻功一般,

我会轻扫他一眼,因为它打扰了我写毛笔字,然后转过头继续轻摆着笔杆。有一次,我装作不在意,‘温柔’更装作不在意。四个发黑的手指俯趴在桌面上,我以为是砚台呢,前去蘸墨才发现是猫爪。

这时,‘温柔’在桌上又是纵身一跃,我大声喊道:“真是讨厌,闯了祸,还跑。”

没想到的是,这一跳又跳到了砚台里面,我大声又喊道:“再让你跳到桌上,再跳进砚台里面。”温柔似乎是听懂了我在骂她,‘喵’的一声就飞跑了,打翻了砚台。哎,一天的功夫白费不说,纸上全是墨。‘温柔’全身白色的毛变成了墨色,斑驳不堪,我的白衬衫也斑驳不堪了。

我生气的追了出去,拿起墙边的竹竿打在了‘温柔’身上,‘温柔’接着就转身不见了,我便回到了房间,清理桌上打翻的砚台,可是那件白衬衫却是清理不好了,我估计该死的‘温柔’也清洗不掉身上的污渍了,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娘从集市上回到家里,一进门便问我,“温柔呢?”

我说:“你怎么不问我呢?”

娘说:“你不是站在这里吗?‘温柔’呢?吃虾皮和小干鱼了没有?”

我说:“满心里都是‘温柔’,不知道,你看它做的好事,我在那桌台上写毛笔字,它跳到桌子上,把砚台也打翻了,溅了一桌子的墨,把自己那白衣弄得黑一片白一块的不说,还把我的衬衫弄的黑一块白一块的。”我抖着白衬衫说。

娘却不管不问的说道:“那‘温柔’身上呢,现在也已经是斑驳不堪了吧?”

我生气的说道:“管它呢,一只猫。我身上的衬···”

还没有等我说完娘就说:“一只猫也是生命啊,她要是两条腿能走路也算半个人,你身上的白衬衫可以再买,她就一身毛。”

没有想到娘竟然为了袒护一只猫而冷落我。

我没好气的说:“把它全身的毛都剪没了不就有全新的一身毛了吗?”

娘说道:“那你为什么还穿衣服,还穿白衬衫呢?”

我感觉娘的口齿太伶俐了,我都佩服的五体投地,娘真是生错地方了,培养一下,应该会成为辩论家。

娘突然又问道:“温柔呢?”

我说:“被我轰走了,你放心。猫是奸臣,狗是忠臣,”如果谁家喂得好,就不回来了,喂的没有咱家好,它就回来,饿不死的。

娘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怍怍的回到屋里,开始了做午饭,我惺惺的回到了屋里收拾残余。

一天,两天,两天半,三天,‘温柔’没有出现过,我的心悬起来了,它不会死了吧?不,可能它又过上了好生活。我安慰自己,但是转念一想,会不会被我打伤了。然后感染死在外面了?不,可能现在正在活蹦乱跳的吃大鱼大肉呢,我宽慰自己。纵然我心里在宽恕自己,但心里还是很着慌。

第四天,娘来到我的房间说:“出去找找吧,找到就抱回来,找不到就算了,再养一个,哎····”

娘的一声长长的‘哎’声重重的压在了我的心上,我自责的心立刻重了起来。我只是轻声的‘哦’了一声,然后快速的从房间消失了。因为我不敢正视娘那双锐利的眼睛,即使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

我跑出家门,来到田地里,大声的喊‘温柔’,可是并没有任何反应。或许‘温柔’已经畏惧了我的声音。我跑遍了周围的地方,仍找不到‘温柔’的踪迹,‘温柔’如果没有被人领养,那就是三天没吃饭了。我眼角流出了眼泪,我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胸膛,蹲在了小路上。

突然,一只大手放在了我的肩上,我回头一看是娘。我伤心的说:“娘,我没有找到‘温柔’,都怪我,都怪我不该打它一竹棍。”娘安慰的说道,“回去吧,算了,再养一个‘温柔’吧,”娘抱住了我的头,轻声的说道,轻轻的拍着我的肩背。

我们回到家,刚进门时看到前院一堆槐木堆下面走出一个黑白相间的身影,我经过再三的确认,那是‘温柔’。

我惊喜若狂的叫道:“娘,‘温柔’她从槐木堆下面走出来了。”

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过去轻声的喊着‘温柔’,‘温柔’,而‘温柔’的回应只有‘喵’,‘喵’的叫声,声音略带着凄凉和数不尽的委屈。全身整整瘦了一圈,看来是在槐树堆下伤心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娘抱起了‘温柔’,就像是刚才抱住我一样,走向了屋子。

“还不赶快去拿虾皮和小干鱼去,愣着干什么?”娘转过头带着一些责备的语气说道。我知道她是说给‘温柔’听的,因为在娘的心里,‘温柔’已经算是一个人了,已经是家庭的一员了。

后来,我试着接近‘温柔’,再后来‘温柔’就也不再生我的气了,看见我也不跑了,我抱起‘温柔’,试图用温水把它身上的毛色洗成白色,可是没有成功,墨色没有洗去。从此‘温柔’的白绸就变成了黑白段。

渐渐的,‘温柔’呆在我们家快两个季节了,‘小温柔’变成了‘大温柔’,‘温柔’每天吃完饭后就趴在娘的脚上。娘吃完饭就会在门前纳鞋底,晒太阳,所以温柔也是在晒太阳。

冬季的天空万里无云,干冷的空气四处飘荡着,树干只剩下干瘪的树枝了,一条一条的,透过太阳看很清晰透明。娘边纳鞋底,边时不时的挠一下‘温柔’。‘温柔’成为了娘生命中的一部分,娘也成为‘温柔’的精神寄托。

突然,院子外传来了与‘温柔’叫时一样的声音,‘温柔’晃动起身子,从娘的脚下窜了出去,跑开了。娘喊了一声:“温柔,温柔,你到哪里去啊?”

‘温柔’并没有回头而是朝着那个声音跑去了,爬上干枯的树干,跳到了墙上,在墙的北头跑到了南头,然后在南头的一棵树上又跳了下去,像是一连串的武术动作,飞檐走壁对‘温柔’来说太轻松了。

之后的几天,‘温柔’在家的时间很少,我曾问过娘为什么。娘说,它可能再寻找生命的另一半去了,我默然。

时间在一分一秒里埋下了脚印,我们放了寒假。我不用去上学了,只在家做作业玩就可以了。是的,娘和我都发现‘温柔’的肚子大了。

我笑着对娘说:“娘,‘温柔’的肚子大了。”

娘说:“那怎么叫肚子大了呢,啊?那叫怀有身孕了。”

我说:‘哎呀,多么高级的词儿啊,是,怀有身孕了。’

大年初一,‘温柔’又消失了。

我对娘说:‘娘,‘温柔’又没了,她再也不对你‘温柔’了。’

娘只是笑了笑说了声:“哦。”

“你怎么也不担心吗?”我又问道娘,而且这平常的语气感到很奇怪,又很纳闷。

“大过年的,喜庆着呢,肯定没事。没准让鞭炮声吓得躲了起来了吧。”娘说道。

我听了之后也认为是这样,就再也没放在心上了,都到了大年初三了,‘温柔’还没回来。

“娘,又三天了,跟上次一样,她又有猫孩子了,怎么捕食 啊?这回要是死了,那可是好几条猫命呢,她要是两条腿走路,也算是半个人了,那就是好几条人命吧?”我引用娘的话对娘说。

正在这时,我听到了‘温柔’的‘喵喵’的声音,但听起来好像是好几只‘温柔’在叫,而且声音很细。

我说:“娘,怎么听起来这么多‘温柔’啊?会不会村里的猫都叫‘温柔’了呢?”

娘说:“那是‘温柔’的猫孩子,‘小温柔’‘小小温柔’‘小小小温柔’,啊?哈哈····”

我惊愕了,跑到了柴房,看见墙角的乱麦堆上躺着‘温柔’,几只花色不同的小猫正挤着吃奶呢、看来娘早就知道,‘温柔’在这几天要产猫孩子了,居然没有告诉我,我不禁有些气愤。

“娘,你早就知道‘温柔’在这几天要生了?”我问道。

“是啊,”娘很轻松的回答道。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不是为了‘温柔’好,听村里人说,要是有人看见猫生猫孩子,这个猫就会把剩下的猫咬死,我是怕你惊了她,所以没有告诉你,如果语言成真就酿成惨剧了。”娘解释道。

我数了数柴房的小猫,一共是五只小猫,其中有一只长得与‘温柔’一模一样,其余的毛多多少少都有杂色。

“娘,这里真有一只真正的‘小温柔’,与‘温柔’长得一模一样,但长得很小,一拳攒一个。哈哈···”我指着‘小温柔’说道。

“冬天在柴房里冷,灶火又不常生。小猫可能受不了了,把他们挪到你屋里去吧,那样会比较暖和的。”娘说道。

“我屋?”我惊讶的反问道。

“是啊,立柜下不是有一个横橱吗?没有放过什么东西,也不放什么东西,铺点破棉絮把它们迁移了吧。”娘很平静的说道。

我说:“行,”猫是最爱干净的,所以我没有反对,猫就这样被放到我屋的横橱里。

一天晚上,我正熟睡,一阵叫声将我惊醒,我打开橱子,看到小猫在争先恐后的吃奶,但是喝不过来,小猫是边挤边叫边喝,喝过一阵之后,我将生命力强一些的小猫给移开了,将身体弱一点的小猫给移过来了。

可是,当我移过来之后,‘温柔’已经不让喝了,从橱里跑出来,没喝到奶的小猫继续叫着,我于心不忍,把‘温柔’抓了回来,可是无济于事。就这样连续好几晚,因为猫叫我没有睡好觉。

时间一长,五只猫死了一只。我想‘温柔’小时候肯定是个强者,要不然那次饿了三天三夜也没事。

娘和我都很心疼小猫,没有办法,我们只有给小猫喂奶了。

娘说:“可能是‘温柔’第一次当妈妈吧,不太习惯。”我们没有抱怨‘温柔’的无情,这或许是她的无奈吧。

半个多月过去了,小猫们终于能吃食了。可是四只小猫加一只温柔,我们实在是喂不过来啊,娘决定将那四只小猫送人,但我却强求留下那只与‘温柔’长的很相似的猫,它可以与‘温柔’做个伴。娘同意了。

三只猫送人了,只剩下‘温柔’与‘小温柔’了,但我和娘决定不叫小猫‘小温柔’了,重新起名叫做‘捕快’。因为他是只小公猫,很活泼好动,爬树上墙,飞檐走壁的本领一点也不比‘温柔’差。

如果‘捕快’长到与‘温柔’一样大,肯定会有人认为它们是双胞胎,不过‘捕快’还不到‘温柔’身体的一半大,这只小猫太可爱了。

我与娘,‘捕快’与‘温柔’都是母子亲情。

万物开始复苏,树尖上露出一丝绿芽,空气没有那么干冷了,‘温柔’还是喜欢趴在娘的脚下晒太阳,然后‘捕快’趴在‘温柔’怀里,好惬意啊,这时的‘捕快’已经长到半个‘温柔’大了。

春天,老鼠的活动也日益频繁起来,先是我的衣服被咬,后是粮食被盗。娘决定在盘子里撒一些玉米粒,晚上将老鼠引出来,以便‘温柔’与‘捕快’捉到老鼠。

我的建议是下些老鼠药在玉米粒里面,让老鼠吃了一了百了。

娘反驳的话是不行,万一老鼠吃了死了,猫又把老鼠吃了,那猫不就死了吗。

但我事后想了想感觉还是没有多大问题,便在集市上买来了能掺到玉米粒的老鼠药偷偷的掺到了玉米粒里面。

一天,两天,三天,至今我没有见到一只老鼠被毒死在盘子里面,难不成被猫给吃了。不可能,我想。那猫肯定就是死了,三天之前我还见过‘温柔’和‘捕快’呢,三天前?我暗暗的吃了一惊,这说明我这三天以来没见过‘温柔’与‘捕快’了,那会不会···我不敢再多想。

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问道:“‘温柔’与‘捕快’怎么不见了?三天了,又没回家,不是你把他们给打跑了吧?”

我摇头装作无辜的样子说:“没有,绝对没有,我怎么会赶走他们母子两个呢。”

“哎,这猫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娘自言自语的走出了房间,我惊了一身冷汗。

我心想:应该不会吃了中毒的老鼠死掉了吧,我再一次的宽慰自己不会,不会的。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知道了猫去了哪里,他们怎么样了。

当我路过槐树堆时,底下传来一阵阵恶臭。两天之后,我走进槐树堆一阵恶臭又是扑鼻而来,娘也闻到了。

娘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问娘,娘也无语。

于是,我们决定将槐树一根根的抬走,看看槐树堆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槐木快被抬干净的时候,我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温柔’,她死了,蜷缩着身体,嘴里还有半个腐烂的老鼠干体,很显然,她是吃了老鼠死的。那被墨水弄的斑驳不堪的毛还在,在风的吹动下左右摇摆。‘捕快’在一旁四腿盘地,支撑了四天四夜,没吃没喝,但是还能听见‘捕快’的微小的叫声‘喵、喵’,这个孝子还在跪着。

娘抱起‘捕快’伤心的说道:“怎么会这样呢?”我听到娘是哭着说的。

我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自责,大哭道:“娘,都是我害死了‘温柔’,我不应该在玉米粒里面偷偷的下了老鼠药,那么她就不会因为吃老鼠而被毒死,我是一个凶手,我对不起‘温柔’,对不起‘捕快’。”

娘也哭着说:“早跟你说过,不要放老鼠药,你为什么还要放?”

之后,我无语,娘也没再说什么。

是我害死了‘温柔’,如果不是我放老鼠药,‘温柔’就不会被毒死。

我抱过‘捕快’,对‘温柔’的尸体说:“温柔你走吧,‘捕快’我会替你照顾的。今生对你欠的债,我会补偿给‘捕快’的。”

我将‘温柔’的尸体埋在墙南头的那颗树下,愿‘温柔’的灵魂能重生在那棵树上。

‘温柔’安息吧,对不起。

我眼角有泪,娘眼角有泪,‘捕快’眼角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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