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花信”真是个好美的概念!自小寒至谷雨,凡一百二十日,五日一候,三候一节气,共八个节气二十四候,在每一侯开花的植物中挑选一种花期最准的,应为花信,而花开时节所吹的季候风,也就成了花信风——古人的生活是要多么有诗意,才会连一阵清风都要赋予以花的精魂。这些娇嫩地萌生着春意的小生灵,以几近严苛的态度遵守着时令,用她们的萌芽、抽枝、展叶、开花,用她们的生命历程淋漓地展示着春天,而这潮湿的、富有太多感情的春天,也因她们的喧嚣而变得热闹起来,蜂蝶来舞,鸟飞兽走,万物至此而生。
在广州这种时令不正的南国,既无雪化,也无燕来,几乎是不见花开,不觉春至。因此每年春天,我都会特别积极地到处“寻花”,从梅花开时就喜滋滋地数着花期盼望过年,到过完年后又恋恋不舍地数着花期看春天溜走酷暑来临,一年又一年,从萝莉数到奔三,学会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背熟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年又一年,花依然次第盛开,我的春天却已不见。
然而迷恋花木那么久,对这大自然的规律也会有更多的理解、敬畏和顺从,我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应当感恩每年都有繁花依信而开,陪伴我之萌芽、抽枝、展叶、开花……也感谢这些花儿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是依信而开,让那些有着蓬勃感情的诗人们触景生情,把满腹的才情落笔生花,开成一片不会枯萎的花海,让我在千年之后某个同样美如仙境的地方,除了惊呼“我了个去”,还能涌现出一句两句如花般绚烂的诗句,说出来都唇齿留香。
因此我一直说,花和诗句是少女们最好的两个伴侣。惜花的女孩,即使长得算不上美,也总是温润的,就像邻家的妹妹一样让人亲近。因为每一朵花开都是柔软,每一簇花蕊里藏着的都是纤细,只有和花一样柔软且纤细的心才能感受到这些静寂的开与落,如同凉夜中捧来的温牛奶一样让人轻轻触动。读诗的姑娘,哪怕粗犷如我,也总免不了有时冒起粉红色的泡泡,流露出浓浓的少女心,因为腹中有那么些的诗词,会在灵犀一点的时候,和已经化作花朵草木却仍然不朽的灵魂相触碰,轻声细语,耳鬓厮磨,比科幻电影更神奇,比仙侠小说还精彩,浪漫若千树万树梨花开。
惜花的女孩,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读诗的姑娘,是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当把花写进诗句里,这种美便变本加厉,更加惊心动魄起来!每一朵花,都作了一句诗,题在最敏感的心尖,让人无法忘怀;每一首诗,都开出了一树花,香气袭人,欲罢不能。从此花里就有了一个诗的世界,诗里又见着了一个花一样的人。
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写道: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被徐志摩翻译后广为流传: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很有些佛教的意境。佛在灵山时,众人问法,佛不说话,只随手拈起一朵金婆罗花示之。众弟子不解,唯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参悟玄机:宇宙间的奥秘,都不过是在一朵寻常的花中。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季羡林老先生也是深得这种天人合一思想的熏陶,在他的《一花一世界》中,数着夜来香开放的王妈,站在玫瑰花从边的男孩子,还有马缨花、夹竹桃……一枝一叶总关情,万事万物都饱含生命的灵气,认真地生存着,一丝不苟地记刻时间的痕迹,而那位以慈悲和关怀的眼光爱抚着世界的季老,如今也许是在西方乐土泛着佛光,端坐白莲,俯瞰大地了。
我没有这样的境界。我的生活至今过得平淡且幸福,如酢浆草淡紫或轻黄的小花,生在野草丛中,花不大,又不很美,不好找到,但不缺水也不需要肥,阳光晒得正好,风也和暖,时不时还有几只菜粉蝶来光顾,这样就不错。我也不能为我所热爱的一切美好,写出一些不朽的文字,我只能去看,去听,去读,去感受,然后告诉你们,让你们和我一起看,一起听,一起读,一起感受。
如果你们也感到了美好,那么我的心情,当如花开般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