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午你在吗?” “在的”。 “那我明天下午来看你。”
就这么三句话,我和很久不见的朋友就有了一个酷暑天的约定。
朋友从深圳来,我和他上次见面还是四年前在海南陵水,我去看望姐姐和外甥。也没有提前和他约,当事情差不多办妥当了,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也说了这差不多的三句话,他当时正好在海口,就驱车赶到陵水,和我在天涯海角有了一个阔别十年的碧海蓝天的相聚。
说起来,我还是他的老师,小老师。当年他入学的时候我刚刚毕业,稚嫩得能掐得出水的年纪,就这么水灵灵地上岗了。青春真是好啊,可以无惧,可以像张白纸任意挥洒,更可以横冲直撞出一条路来。还记得很多很多年后,曾有一个朋友,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和我说,他第一次见到我是在食堂,和另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刚入学的他们对一切充满了好奇,还以为是哪个系的女同学,就过来搭讪。当知道我俩是他们的老师时,瞬间就石化了,当不久后在系里举办的活动中见到我出场时,更震惊了。当时是在很多很多年后的一次聚会时他笑着在饭桌上说的,大家哄堂大笑以为是调侃,可我知道,这个曾永远没被我记住的小片段却是一个正值年少、初到大学的男孩子记忆珠串中闪闪发光的那一颗。只是,当年的我不知道,也如他们一样仅凭一腔热血和从小到大被散养惯的北方妞儿身上的那股劲儿,天不怕地不怕地当着他们的小老师。我也是很多年后才体会到,当时的我也多么幸运,能和日后在世界各地各行各业都独当一面、堪称翘楚的他们曾同行并肩过、曾彼此照耀过、曾浓墨重彩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过。哪怕后来大家天各一方,彼此天涯,每当想起,内心那个属于那段岁月的抽屉里,存放的都是温暖。
昨天下午和我有约的这个朋友,就是我记忆里那个温暖抽屉里非常温暖的那一个。我当时是系团总支书记,他也迅速从一群学机械的大小伙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系学生会主席,成为我最重要的伙伴。对,就是伙伴。我们一起策划活动,一起完成各种必选和自选任务,我的青春和他的青春,到后来都说不清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他的。三十多年了,很多很多细节都已经模糊,一锅老汤文火慢炖了三十多年,食材早已模糊、分不清啥是啥,滋味浓郁绵长。只记得,这是我们一起共同熬制的靓汤。
怎么靓呢?昨天我们对坐喝茶,我烧水时,他端详着我的办公室。边看边笑着打趣我:“天啊,这是一个五十多岁小老太太的办公室吗?这么多可爱的摆件,还有这些花花草草。”看着他明明眼角眉梢都是夸赞,嘴里却直男得比标尺还直地明贬实褒着,我心里比喝了一碗冰镇乌梅汤还舒坦。“好看吧?多可爱呀!坐在这里,看着这些,心情多舒畅呀!”说完,此时,他口中的小老太太正弯着兰花指,给他面前的青山杯沏一杯好茶,不愠不怒,嘴角带笑。青山杯注了八分满,茶香正好溢出,味道香醇得刚刚好。
“能抽根烟吗?”“当然!”
其实我周边早已没有抽烟的人了,可老友相聚,茶香、书香、花香兼备,多一味烟又有何妨?茶续了两壶,他烟抽了三根,我们聊着笑着,室内从刚见面时的盛夏酷暑,也神奇地恍若经过了三餐四季,岁月流转。三十多年的时光,神奇地折叠了又折叠,随时可以对接任何位置、任何时刻。不知不觉,我们只有面对最亲近的人时才会有的毫无隔阂、浑身松弛的“喜乐”,盈盈地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们的身边。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工作需要,我说话比较多。说多了,消耗挺大,本想着朋友经历丰富、而且口才和表达极好,性情也特别温厚,和他见面,可以好好听他说,给我好好充充电。可哪里想到,见面后交流的快乐会激励着你不管不顾地去回应、去表达,恨不得把我想和他说的都倒给他,这还不够,再拧拧干,一滴不剩。好的交流特别补,聊到最后,连我都注意到自己不由自主手舞足蹈起来,回到了当年那个带着他们无知无畏、恣意飞扬、什么都不怕的“我的样子”。朋友说,回望过去,才深深懂得,当时拥有的、遇到的居然是人生的顶配。斯人若彩虹,时过才惊觉。
“你一点都没变。”
“在你面前,我永远是我。”
我俩异口同声着,端起了茶杯,他的青山杯正好露出“青山看我应如是”,我手中的杯子正好露出“如是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