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3年5月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我正在修剪办公室窗台上的绿萝。同事过来递给我一份快递单，上面熟悉的字迹让我手一抖，剪刀在叶片上豁开一道歪斜的伤口。这是林小满的婚礼请柬！
        请柬里夹着片干枯的梧桐叶，脉络清晰得像我们初遇那天的雨痕。2008年九月开学季，她抱着课本撞进我怀里，练习册散落在走廊水洼里。我蹲下去捡，抬头看见她绯红的耳尖在碎发里若隐若现，雨丝斜斜掠过窗外梧桐树的新绿。
        我蹲下去捡练习册时，雨水正顺着她的帆布鞋滴落。她慌忙后退半步，手臂磕在走廊扶手上发出"咚"的闷响。这个声响后来成了我们独有的密码——每当她抱着作业本出现在十班后门，总会用笔帽在铁质扶手上敲出同样的韵律。
        我们俩是初中同班，初三合班之后在一个班的。我语文很好，而她却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我的语文作文总是会被当成范文在班里朗读，作为语文课代表的她不言败，偶尔来向我借作文参考。"苏言同学，听说你这次语文作文又被当范文了？"她第三次来借作文时，抱着数学练习册倚在门框上，马尾辫发梢沾着粉笔灰，校服袖口洇开一片蓝墨水的星云。我抬头时，她正用圆规尖轻轻戳我课桌上刻的《赤壁赋》节选，金属尖端恰好点在"渺沧海之一粟"的"粟"字上。
        她摊开的练习册里滑出一张草稿纸，上面三种颜色的笔迹交错成绚烂的银河。抛物线旁标注着"参数方程法""几何变换法"，甚至还有用铅笔写的"物理抛体运动类比法"。我捏着那张纸的手指微微发烫："这题你会多种解法？"
        "要不要我教你啊，苏文神？！"她抽出我笔袋里的荧光笔，忽然倾身过来在纸上画了第三种解法。发丝间的茉莉香混着墨水味，笔尖游走的轨迹像跳芭蕾的流星，"看，坐标系旋转45度后..."
        我的呼吸扫过她耳后翘起的碎发，突然发现她耳垂上有颗浅褐的小痣。这个发现让我在接下来的英语课上走了神，直到她隔着过道扔来纸团——展开是道完形填空题，她错选的选项旁画着哭脸小猫，旁边写着："苏老师救救！"
        我们的课桌渐渐长出共生根系。她会在晨读时抽走我的《古文观止》，塞来带着体温的《数学压轴题解析》；我则把她的英语作文改写成十四行诗，藏在《读者》的夹页里。某个晚自习停电的夜晚，我们蹲在走廊用粉笔头推导洛伦达法则，她的手影在月光下变成灵动的白鸽，掠过我写在墙上的《雨霖铃》。
        "这里求解之后..."她的粉笔突然停住，转头时鼻尖几乎蹭到我翻开的英语词典，"你睫毛上沾了灰。"我僵在原地，任由她的指尖掠过眼睑。远处教学楼亮起的应急灯像涨潮的星群，在她瞳孔里漾起涟漪。
        "第二次月考放榜时，我们名字中间隔着二十个座位。她踮脚在我数学卷的101分旁贴了张便签："都这么教你了，下次这里该涨涨分数了吧？" 甩头的瞬间，我闻到她发间新换的栀子味发膜香气。
        晚自习苏言出了神，中性笔尖在纸上染出了一个墨点，在极不成熟的年龄，纯纯的芳心萌动。
        我正盯着前排林小满的发梢出神。她将马尾辫盘成了团子头，露出后颈一小片瓷白的皮肤，随着书写动作若隐若现的第七颈椎棘突，像枚未成熟的青梅。"苏言！"她突然转身抽走我的练习册，指尖残留的柠檬味橡皮屑落在《陈情表》的字缝里，"这道双动点最值问题，你辅助线画得比李清照的词还婉约。"我慌忙去抢，教学楼的顶灯忽然熄灭，整层楼响起此起彼伏的轻呼。"苏言，走啦！下课啦！"
        回家路上，我的好友看出了我的发愣，"再不回神要被车撞了"。"我有点喜欢林小满，最近总是有点冲动，怎么办？"。"那你和她表白呗！就你俩天天那样，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啊！"，话说的简单，可哪有这么容易办啊，这要是被拒绝了，那不是连朋友都没的做了。
        临近中考前两个月周末，我们俩在图书馆学习。她窝在窗户角落，膝盖上摊着《纯粹理性批判》，书页间却夹着张满是涂鸦的草稿纸——我认出是自己上周丢的导数题演算，还有我写了半页林小满名字。
        后面我趁她在午间打瞌睡的时候想去从书本中抽走，她好像有所感应，慢慢睁开双眼看着我。她突然用袖子捂住我下半张脸，薄荷味的洗衣粉气息涌进鼻腔。"苏言，"她眼睛亮得让人心慌，"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我茫然摇头，"这是理智燃烧的味道。"
        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堵住了她的单车。"林小满，"我按住她车把的手在发抖，"如果..."
        "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但是...但是...如果我们都考进了一中，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林小满错愕："我...我要回家吃饭了，你让我先回家，我考虑好后给你答复，我要走了。"
        周一早上我在语文书页间发现夹着朵压干的梧桐花，还有一张小纸条，"苏同学，我们还小，我们应该以学业为重，如果我们都考进了一中，我可以同意，但是我们要约法三章：1.现在不能让任何人都知道。2.不能表现的太亲密。3.快要考试了不能妨碍学习。"那天可能是我人生最开心的一天了。
        梅子黄时雨，我们在考场前互相加油，我们祝愿对方一定要考上一中。
        在下一个天晴的日子，我们回学校拿毕业证书。在光荣榜上，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横线下方，是我没有考上一中。"骗子。"她狠狠的给了我一拳，我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或许我们就像双曲线一样，永远无限接近，但不相交。"
        那天我们躲在实验楼后墙，我抱住了她，"我们的高中不远，大学！大学我们一起去杭州吧，到时候我要把这三年利息都讨回来。"
        她哭了，"这回你不能再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