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殇

一、早晨     

        天,开始蒙蒙的显出了一些微微的蛋青色,昏黄的路灯仍在用惨淡的光挽留夜色,街两旁的行道树在晨风中瑟瑟发抖,栽的都是梧桐,夏天倒是绿荫如盖,随着秋天越来越深,叶子也快掉得差不多啦,一夜风紧,路上全是落叶,残存在树梢上的黄叶,此时正随着清晨那显出阵阵寒意的风上下翻飞,但它就不掉下来,而是紧紧的抓住树枝,留住他夏天的记忆。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由远而近的传来,又由近而远地消失,这是那些卖早餐的小贩,推着谋生的小车去占地盘,抢早市,现在的街道仍然寂静无声,一会儿就会被早起上班的人流所淹没,那时,这些昏黄的路灯会一下全部熄灭,沉入他白日的睡眠之中,而阳光,会透过秋天浓厚的云层漫散下来,虽然不似夏天那般明亮,但黑夜会被完全驱净,城市就会在那时苏醒。而现在,这城市还在沉沉的梦中,似乎不愿意醒来,也似乎要想多睡一会儿养好精神,再去迎接和承受喧嚣的白天。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急促的闹铃响起,陈如萍被铃声从梦中惊醒,她一个激灵,马上把手机拿过来,黑暗中那手机幽蓝的屏幕上时间显示是早上6点,她马上用手指划过屏幕,闹铃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幽暗的瑩光也随之熄灭,房间又陷入到黑暗之中。刚做了一个怕人的梦,醒来后心还在激烈地跳动,如萍回忆着刚才的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梦中完整的细节,她努力回想,只依稀记得自己是走在一条狭窄的桥上,下面有奔涌的河水流淌,刚走到桥的中间,那桥突然变成一个吊桥,左右摇晃起来。她心里想:自己不会游泳,一旦掉到河里怎么办?于是,她紧紧的抓住桥上的护绳,大声呼喊着辛鸣,要让他来拉自己一把,可是,任她声嘶力歇地呼救,辛鸣却没有一丝踪影,也没有一点回音。他们是一同带着女儿出来的,现在怎么只有自己一个人呢?她恐惧极了,再大声呼喊时,喉咙却已嘶哑发不出声音。此时,一道闪电的白光划过黑暗的天空,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在天空炸响,桥断了,她掉落到湍急的水中,拼命地在水中挣扎,却被又一阵响雷惊醒过来。睁开眼睛,黑暗中只见手机的微光随着铃音闪烁。她缓过一口气,原来只是一个梦,那梦中的闪电和雷声就是这手机的亮光和闹铃的声音,正是这急促的铃声把她从噩梦中唤回到现实的世界。黑暗中的如萍呼吸急促,心跳的声音在闷闷地敲击胸腔,人还没从梦中的惊惧缓过神,在被子中也感觉身上有些寒凉,伸手一摸,原来是冷汗渗透了睡衣的前胸后背。

      静一下神后,她推开被子,到衣柜里取出衣裳换下那汗湿的睡衣,也不开灯,在黑暗中熟练地走到门口,拉开门,轻手轻脚的踱到客厅之中,在那儿,他听到了书房中辛鸣那熟悉而沉重的呼吸。

      辛鸣最近老是加班,因为现在环保督察治理抓得很紧,说是什么一票否决,人人自危。一个全省的环保会议就要召开,国家部委的检查组也同时到达,他们厅又是负责全省节能环保督查主要协调单位,节能减排,国家是下了军令状的,完不成任务,达不到目标,省领导会被问责,如果情况严重甚至会被革职摘帽,他们作为主管部门自然难辞其咎,厅长的乌纱帽断然保不住,而辛鸣作为具体的处室负责人,免不了会当替罪羊而挨板子,甚至丢官。因此,在这艰难的时刻和巨大的压力下,他成天出差,既要下去督促检查,顶住各方面的压力关闭那些污染严重的工厂,可他们的省经济相对落后,GDP的增长主要靠输出资源,那些小冶炼和重化工佔了生产总值很大的比重,地县的税收和就业也依靠那些企业,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地县因此而扺触很大,这矛盾的任务其艰难可想而知。每次一去都是在会上雷厉风行地强调纪律和规矩,下来却又请求府台和县爷们从自身安危和大局出发,暂时关掉一些高污染工矿以共度时艰。出差回来后更不轻松,又要汇报,又要拟方案,还得为厅长写发言稿,回到机关也是天天加班,五加二,白加黑成了一种常态,不加班反而成了变态,“官不聊生”似乎真成了他们这些公务员的写照。

      她甚至都记不起他们夫妻俩多久没睡在一张床上了,也记不住他俩有多久没有亲热了。他每天都是回来得很晚,怕打扰她和女儿的休息,总是轻轻地开关门,轻声地洗漱完毕后独自回到书房,睡那窄窄的小床。那床是女儿的童床改的,辛鸣用锯子锯掉一头,买来几块长一点的木板,用两张靠背椅延伸小床的长度,他除了出差外,最近差不多都是在这简陋的木板床上度过一个个夜晚,有时为了赶材料加班实在太晚,就打一个电话回家告诉不要留门,独自蜷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裹着军大衣鼾然入眠。

      如萍轻轻踱过客厅,踅进洗手间把门关上,打开了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虽然瓜子脸型还保持着,没有长成大妈的柿子脸,可才40来岁的女人,脸上早已失去了昔日的红润和光洁,白天为了掩饰沧桑而略施脂粉,而清晨的女人还未完全从梦中醒来,也未解除昨日的劳碌,镜中显现的竟是一张有些苍老的脸,额头的发际已有了丝丝白发,细细的皱纹开始浮现在眼角和额头,原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由于血丝散布也呈现出黄色。她感到自己似乎和窗前的梧桐一样,一切美丽和光彩都在掉落,只剩下了枯槁的枝干在风中默立。哎,真是人老珠黄啊,可是自己才42岁,如不是生存的磨难和挣扎压力,虽别去和那些光鲜的明星阔太比,确是真不应当如此苍老憔悴的。

      如萍的顾影自怜只不过是一瞬的时间,她匆匆洗漱完毕,又轻轻踅进厨房准备今日的早餐,这是她每日必做的功课。女儿学习累,丈夫工作累,她从书上得知早餐是一天中最重要的,每晚临睡她都会在电饭煲上设定煮粥的程序,把红豆、小米、红枣和薏仁等放在锅中,早上起来粥就熬好了,再煮一盒牛奶,蒸上昨天在麦香村买的破酥包作为一家三口的早餐。

      弄完这一切,如萍看了一下表,6:30分,到了女儿起床的时候。女儿每天起床都是一件艰难的事,经常是叫醒了她,她总会嘟噜着说再睡五分钟,可一睡下去,又不知多久还得重新叫。也难怪她贪睡,女儿也太辛苦了,今年才升入初三,明年就要中考,目标是一中,要进那所学校都得三头六臂过关斩将不可,学习的压力可想而知。昨天又是11点半才被催促着上床睡了,无数的作业,不停的考试,星期六和星期天还要走马灯似地补习,基本上每天从一睁眼就没有停止过紧张,就像一块弹性的海绵,眼看榨干了水,再一使劲,又会有水流出。

      现在的孩子,不知是真幸福,还是真的辛苦?

        如萍拍了拍女儿的被子,她还没反应,又拍了拍她的脸,她咕噜一声,又翻了过去。

      如萍凑近她的的耳朵叫道:“小婷,该起床啦,”

      女儿翻过身,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拿起床边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把手机狠狠扔在被上,才无奈坐了起来,头低低垂着,似醒未醒的双眼雾一般地在昏暗中迷茫闪烁。

      看到女儿不会再睡下去,如萍拿起一件棉睡衣披到她肩头,又回到了厨房。煤气灶幽蓝的火苗正舔着蒸锅,白色的蒸汽突突地从锅盖上冒出来,她熄了火,麻利地把三个人的早餐分好端到桌上,再把客厅的窗帘拉开,打开一扇窗,一股清冽的晨风从窗外吹进来,让如萍感觉到凉意袭人,随风飘进屋里的,是这座城市已经开始的燥动和喧嚣,

      此时的屋内,就像一只刚睡醒的猫,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女儿在厕所里听着手机的音乐,间或还跟着小声哼上几句,书房里也响起了闹铃的声音,这是辛鸣起床的时间到了。如萍闻声推开书房的门,看见辛鸣睁着眼睛,双手枕在头下,两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最近,辛鸣不出差时,她才能在早上看到他的模样,连刚刚过去的国庆他都是出差和加班,整整一个七天长假,他们一家三口天各一方。由于丈夫加班,原来计划的一家人外出旅游又成了泡影,女儿跟着同学家去了丽江,只剩下她一人独守空房,没有陪伴,七天的假期也无处可去,只有独自呆在家里看电视,电视看厌了,又把家里的卫生里里外外彻底搞了一遍,尤其是女儿的房间,简直乱得一塌糊涂,那七天的闲散非但没有欢乐,更多的是辛苦和寂寞,这寂寞好比一颗哀怨种子,更深度的寂寞就如肥沃的土壤,让这颗种子发出了扭曲的芽,开出了恶之花。在那假期的后几天,如萍简直如深宫的怨妇一样,对这长久而了无生气的日子充满了恨意,真想一个人跑到旷野和山顶大声地把心中的愤懑呐喊出来,这无声的环境就像一个囚笼困住了她的一切梦想,在她的无助和苦楚无法排遣时,如萍心中涌出的真是一种悔叫夫婿觅封侯的怨恨。

      她拍了一下辛鸣的肩膀,他才把视线投到如萍身上。如萍看到的是一双眼睛充满血丝,眼圈黑黑的,如同熊猫一样,疲惫的黑色深深渗进了皮肤,怎么也抹不去了。

      辛鸣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如萍的手:“拉我起来,”如萍的手一使劲,辛鸣也坐在了床上。像是解释,又如叹息一般说道: “昨晚又是一点钟才回来,因为会议和迎检,省里催厅里,厅里又催处里,我们的会下周就要开,检查组马上就到,要做的事太多了。”

      如萍见他这副快散架的模样,心痛地说到:  “机关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也才拿一份工资,像你这样不顾死活地拼命,身体迟早要拖垮的哦。”

      辛鸣无神望着她,高举双手伸着懒腰, “没办法,现在大家都忙,等把这会议弄完,考核达标后真的要好好休息一下。”

      听到此,如萍来气了,有些大声地嗔怪道:  “开会开会,检查检查,我都怕你们开会了,一开会就忙一个月,搞得文件一大堆,人累得狗一样,钱花了不少,都是花拳绣腿,最终什么问题也没解决,水照样污染,蓝天仍然见不到,人倒是累得节能减排了。”

      辛鸣尴尬的笑着:“机关不开会干什么呢?我也烦死了,但吃上了这碗饭,又负责这个处,只有硬顶啦。”说完起了床,又接着说道:“这环保不抓也真不行,那些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仕途和利益官商勾结,好多工厂为了降低成本乱排乱放,农村的河流和土地污染更严重,再不好好管一下,农民将来会衣食无着,这样会出大事的。”边说边抬手看了看手表,“七点了,九点钟要开会,得赶快一些。”

      两人一同走到客厅一看,女儿已经坐在餐桌上吃着她的那份早餐,看到如萍和辛鸣出来,头也不抬,辛鸣摸了一下辛婷的头,走进了卫生间。看着女儿边吃边划着手机 如萍催了催她:“快点,别迟到了。”

        “妈,天天吃这些,我都吃烦了。

        “妈明天给你煮面条。”

        “妈,你煮的面条不好吃。

          “我今天去买一些脆哨,你可别在外面吃,地沟油太多,也不卫生。”

          “我明年读高中住校,还不得天天吃。”

          “学校食堂应该好一些吧。”

        女儿埋头一手吃早餐,一手划手机,再不搭理她。

        这时,辛鸣已洗漱完毕坐在了餐桌旁。机关的氛围把他的楞角早已磨平,原来那阳光开朗的小伙子步入了中年,性格也变得沉稳,即使在家里话也不多。他面色白净,个子并不高,已经发福的身形,给人一种肩宽体阔的官相之感,一向白净的脸庞已失去了原有的洁净,而被一种长期熬夜的青灰笼罩,原来那方脸的轮廓如河沟里的石头已被激流和岁月无情地打磨,头渐渐的显出卵石一般的圆润,额上的发际在后退,顶上几乎寸草不生,才45岁,也像许多的公务员一样,既显得老沉,也显现老态了。

      辛鸣呼呼的喝着粥,一言不发,是女儿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 “爸,我们班下周开家长会,你能去吗?”

        辛鸣边吃边答:“下周几?”

        “星期五。”

        “那又去不成啦,全国的检查组要来,我们下周四、五开会。”

      听到父亲去不成,女儿心中的不快显露出来:  “爸,你又去不成,老师都以为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呢。”

      辛鸣怀着歉意地苦笑,哑口无言,只有把眼睛投向如萍。看到辛鸣无奈的眼神,如萍及时帮了腔:  “小婷,你爸最近工作是忙,别怪你爸,妈好请假一些,我去吧。”

        “又是你去,我真像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刘老师都说从来没见过我爸。”

      看到辛婷嘟起的嘴,辛鸣抚着女儿的肩膀说: “对不起,小婷,下次我一定去,会议完后,老爸弥补你,下周六我们开车去出去放松一下,老爸国庆欠你和你妈的帐该还了,我也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女儿听后,大声地嘟囔:“你说了多少次,从来没兑现过,我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辛鸣似乎感到内疚,也坚定了信心, 用少见的果敢语气说到:  “这次一定,一定。”

      听到此言,女儿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好,说好的一定哈,咱们拉钩。”说罢伸出弯曲的小指姆,等待着辛鸣。

      辛鸣放下筷子,也伸出的小指,泛起少见的笑容,两人拉了钩之后,又击了一掌,俩人轻快的笑声,在屋里洋溢着。

      秀芝看着他俩的认真的表情,也跟着笑了起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你星期六和星期天不是要补课吗?那里去得成。”

      “冯老师有事,星期六的物理课改到星期天补,我们星期六出去一天不会耽误的。”小婷回答道。

      看到女儿兴高彩烈, 如萍也来了兴致: “好,咱们就出去搞次野炊,我星期五晚上把出去的东西准备好。”

      辛鸣一听如萍又要准备凉粉凉面和卤菜了,马上接着话题说:“别准备了,我们去餐馆吃,你也太累,我们一家人都该好好地放松一天慰劳一下自己了。

        “对,对,妈,你别一天老是想着省那几个钱。”

        看着女儿和辛鸣的态度,如萍也被感染了,说,“好的,我们到外面吃。”话虽这么说出口,但如萍心里却在想,家里的经济并不宽裕,既要还车贷,还要还房贷,自己和辛鸣一个月加起来就万把多块钱工资,还要帮补辛鸣农村的母亲,不从牙缝里抠,这一家人的生活怎么能维持?女儿将来如果出国又是一大笔钱,不节省,钱从哪儿来?

      辛鸣看出了他的心思,“你又在算你的经济账吧,咱们好久没有共同出游了,拼死也得吃一次河豚哦”

        为了不败坏他俩的兴致,如萍急忙连声说:不算,不算,咱们一家拼死去吃一次河豚,行了吧。”

      辛鸣和女儿听了这话,都大笑起来,可能是辛鸣为了使她对钱不要太担心,说省里为了重视环保,准备成立一个专门机构,是副厅级单位,会后就要筹备班子:“我学的是这个专业,又管着这个业务,比较熟悉,有可能到那儿负责,到时又可升上一级,工资也会上去的。”

      秀芝一听这话,心里亮了一下,可随即又黯淡了。她觉得这是辛鸣宽慰她的话。辛鸣从名牌大学毕业时就是因为没关系才分配到这个落后省份的偏远工厂,干了几年,感觉攀不上山沟工厂那些复杂的裙带关系,前途无望才考公务员进到这省级厅局。他是农村孩子,没什么背景,在机关能从科员一步步升到正处,完全是靠他的专业技能和拼命干活,他只是机关里的一头耕牛,而不是龙种。这个正处当了快六年了,比他后当的人有的虽然没什么能力和成绩,却因后台硬和会搞上下关系,很快升到了副厅,没升的也转到轻松和有权利的处室,唯有他十年来挑上这费力不讨好的重担,得不到提升和挪窝,真如一头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对此,如萍心里明白,不抱多少希望。但在机关,这是上升的独木桥,一切一切都和你的职务挂钩,处长经常受的是夹板气,上要恭敬厅长,下要讨好科员,横要协调关系,都说处长只是一块跳板,但尤其是从处到厅的这个台阶,是最难迈,最需要背景和关系的,于是大家都在拼命的往这桥上挤,却只有少数人能走到对岸,辛鸣是个诚笃的人,也是技术型干部,完全不黯官场的路数,他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希望吗?

      想到这里,如萍突然想起了夜里的梦,桥断了,人散了,那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一阵焦虑和恐惧涌了上来。

        正寻思与惴惴不安间,辛婷打断了如萍的冥想。“妈,爸,我走了。”女儿把碗一搁,拍了她老爸的手一下,又亲了如萍脸颊一口,拎起旁边的书包,风一般地飞了出去。

      辛鸣也吃完了,迟缓地站起身,要把碗筷收进厨房,她看到连声制止:“我来收,你要赶时间,你走吧。”

      听如萍这么一说,辛鸣停了手,回到书房去收拾他的公文包。

      如萍把碗筷收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响起来,有些寒凉的水流刺激着她的手,她像往常一样麻利地洗着碗,想快些把一切收拾好后赶去学校。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头枕在她的肩上,她能闻到那熟悉的味道,于是停下手中的活计,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温存。辛鸣的脸贴着她的耳际,有些沉重的呼吸一声声传进她的耳膜,轻微的热气拂过她的脸庞,在这寒凉的秋晨犹如春风拂面,如萍此时感觉很惬意,只是他臂下夹着的公文包顶得她的腰有点不舒服,她的双手还垂在水池中,只好用脸颊的摩挲回应他的柔情,默默期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也想就这样静静地耳鬓厮磨,让时间停滞,让温情永驻。

      突然,那只手从后面松开了,头也从肩上离去,如萍也从幸福的冥想回到了现实之中。她扭过头,看到了辛鸣那疲惫却温柔的眼眸,那双曾经大而明亮的眼睛此时闪过一丝歉意的微光,“七点半了,我得赶去上班了,九点要开会,厅长主持,我汇报会议和迎接检查的准备情况,绝不能迟到。”

        刚才短暂的柔情又被现实击碎,如萍对开会这两个字有一种天生的反感,反正辛鸣只要一说到开会,人就没日没夜,无影无踪。  “开会开会,你快去开吧,反正你们就是靠开会吃饭的。”头也不回,自顾洗着碗筷。

      待她收拾完走到客厅,辛鸣已经离去,房子里刚才仅有的一点人气已经散发,又恢复了惯常的宁静和冷清,只是窗外的市声隐隐的传来,像是在这条寂静的河流中投下一块小小的石子,泛起的一圈轻轻的涟漪,可这石块沉进河中,涟漪一会儿就消失了,空旷的房子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房子是他们三年前买下的,是为了女儿的读书狠下心吃的一条河豚。他们原来在工厂分过一套房子,那山沟里的日子过的虽然寂寞,却也十分平静,辛鸣在技术科,如萍在子弟中学,厂子里不太景气,辛鸣也没有多少事干,因为厂里陷入了恶性循环,产品卖不出去,收款也困难,原因是那些产品都是80年代开发的,生产了十来年,早已过时,但要开发新品又需要大量资金的投入,可厂里那一点点利润连个发工资都捉襟见肘,哪里有钱去开发新品?

      辛鸣在生产科工作,每天是到车间里逛几圈,与车间主任和技术员沟通一下生产质量与设备的运行情况,回到办公室后沏上一杯茶,看着报纸打发无聊的时间。只有如萍的在子弟学校的工作还算比较充实,山沟里的工厂,幼儿园中小学齐备,即便工厂不景气,孩子总是要上课读书,山野间的孩子们总是天真烂漫,单纯活泼,成天与他们相处,人也会变得单纯,她喜爱那些孩子,喜爱自己的职业,如果不是辛鸣的作出离开的决定,如萍也许会一直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一家人厮守在清寂的山中,在那清寂中慢慢老去,日子平淡如水,没有波澜,却也也没有压力。

      工厂的景况越来越差,后来连工资都不能足额发放,而辛鸣作为一家之主,收入越来越为微薄,竟至连养家糊口都成了问题,大丈夫的脸面简直无法搁,尤其是子弟学校的老师都流到城里,女儿的教育也成了问题,于是,他决定报考公务员,离开那个行将就木的工厂,为家庭的未来去拓一条新路。当他把这个打算告诉如萍时,她完全支持这一决定,这既是为丈夫的前途考虑,更是为家庭的未来,为女儿的前途着想,毕竟那山沟里的教学质量不行,而且工厂的人都在流失,与辛鸣一块儿分进厂的大学生很多都离开了,他们,如插队的知青一般,根毕竟不在那儿,是到离开的时候了。而辛鸣不是做生意的枓,到市场中求不到饭吃,公务员又是最稳定的职业,考上一个公务员,事业平台就宽广多了,家庭未来的境况也会随之改变。

      都说绝处逢生,为着家庭的未来和女儿的前途,辛鸣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似的,成天埋头于考试资料之中,悬梁刺股大半年后,考上了与他专业相近的这个厅局。一个人先到了省城,自己孤单拼搏几年后给如萍联系了学校,调离那山沟,一家人才又重新聚合在一起。刚开始租房住,到女儿读初中时在如萍父母的支持下,才买了这个“学区房”,过去的积蓄完全被掏空,除了这房子,一家人变得一穷二白,为了家庭,为了还债,为了女儿的未来,两口子可谓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地拼命前行,青春时代的抱负,就像那树上的黄叶随风飘散,落进现实的沟渠,面对生活的不易,一切都只能默默地隐忍,这正是辛鸣沉默寡言和如萍日渐苍老的原因。

        二,下午。

        如萍怅然地坐在办公桌前,有些感到筋疲力尽,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憋闷。

      同事们都已下班回家,只有她一人呆在这空旷的办公室内,其实这办公室并不空旷,横横竖竖摆了十几张办公桌,这是他们英语教研组的办公室,每个老师一张办公桌,每张桌子上面都堆满了各种试卷和教材,靠墙的那一端是一排文件柜,每个老师一格,存放一些学生的作业和自己的教具杂物。

      作为教研组长,如萍也是够累的。各年级的英语都是由他们教研组承担,有的老师图轻松,要上一年级的课,有的想挣钱,只想上初三的课,她得统筹协调。遇到老师临时有事,她还得安排顶课的人,实在无人,她还得自己顶上去,初一至初三的课她都去接,而其他的老师虽然身在学校,但心早已飞到了补习班里,这不,一到下班,其他人都如火箭一般地飞走了,虽然学校三令五申不能在外兼课,更不能自己办补习班,但钱的诱惑力是那么的大,纸上的规定终究抵不过现实的考量,而这些老师又是学校的中坚,其他的学校都等着来挖人,你一旦管多了,与他的个人利益发生冲突,他们就会飞到另外的树林,因此,学校也是表面上说说而已,不敢采取过激的惩罚,而如萍也理解老师们的苦衷,光靠着学校不高的工资,如何能应付这不断上涨的物价和内心的欲望?她只有自己不干,对其他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包的,都给他们包一下。

      今天下午本来是张晓薇的初二(三)班英语课,上午却接到了她的请假电话,说是母亲住院了,要去医院照料,今天不能来上课。这突然的变故让茹萍措手不及,只好自己又顶上去上了两节课。虽然那小张在电话中左一个陈姐右一个陈姐的叫个不停,请求她帮一下忙,和其他的老师换一下课,但这临时坎坎上,别人都不好调换,而且在小张这样的事多了以后,别人都不愿代她的课,而学生的课是不好耽误的,一旦塌课,学生放羊,家长意见大,教研组的考核大受影响,她只得自己亲自上阵。

      这英语课是个难差,成绩好的学生英语自然就好,而成绩差的英语完全舍弃不管,其他的老师上课时大多照本宣科,按着教学进度往前走,对那些跟不上的学生不管不顾,如果有不懂的,除了课堂上简单的解答,就一概不予耐心的讲解,因为,老师必须兼顾全班的进度,也得跟上教学的速度,不可能为了差生而放慢进度,这样一来英语基础好的又会流露不满,如果需要详细的讲解和补习,对不起,课堂上的不行,补习班的可以。于是,差生坐着飞机,如坠五里雾中,有的就此放弃了这门功课。这学校也不是重点中学,处于城乡结合部,生源不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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