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矮,越来越沉;路旁青草招摇,似乎在欢迎,又似乎在嘲笑。彼时年少,他昂首挺胸,在屋檐下向母亲发誓,会学成归来,撑起整个家;到如今,他灰头土脸,羞愧地把头低的更下,背弯的更低,甚至不敢去看那屋檐的一角。
离家多年,只有记忆中的那一块母亲做的糖糕,在整日枯燥的伙食中,是永远被期待的对象,一丝丝甜味能染足一整天的快乐。
转过墙角,就看见了母亲伫立的身影,围着一块暗红色的围裙,是他小时候常揪的那块。母亲已经不是当年的母亲,她的长相没什么大变化,却有一种认不出的陌生感。母亲拉着他的手进屋,桌上有满满一桌菜。他一眼就看中了那道心心念念已久的糖糕,近乎以逃命一般的速度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可是,出乎意料的,这块糖糕虽然很甜,却又苦又涩,这让他在离家中魂牵梦绕的糖糕,居然是这个味道,他很失望,也很害怕,更不愿意面对。母亲却更慈爱地看着他,那熟悉的眼神,仿佛在母亲看的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幼时的他。那个矮矮的,会倚在妈妈怀里撒娇的他。
她以为他还是那个他吗?她以为他还能是那个他吗!
他心里百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在他沉浸于悲痛的时候,母亲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将他楼入怀中,他的头轻轻的靠在母亲的衣角上,是干净的皂角味。母亲的胸膛一如既往的柔软,是他梦中的温柔乡,是他能够抛开一切而享受宁静的地方。但是,在荒废了十几年外出光阴后的他,怎么还有资格去享受母亲的爱呢?他颤抖着,眼角渗出了泪珠。
母亲喃喃地说:“没事,妈妈一直在呢。”
就像剪断了绷紧已久的弦,那一瞬间,聚集已久的眼泪与委屈终于决堤而出,他用力抱紧母亲,那瘦弱的身躯仿佛还是想小时候那样能够包容他所有的负面情绪,他那压抑了许久的愧疚与自责,紧张与惶恐,终于不用再拙劣又痛苦地遮掩。
他知道母亲这时候一定会说:“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呢?”但他也知道母亲一定不会感到厌烦,也一定不会松开紧抱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