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北
2009年 10月4日,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
那天,皓月当空。
凌晨2点半。我出了门。启程南下。背包里塞着一件红色的旗袍和一双高跟鞋。
3点的火车。站内外进出的人不多。到点,检票,进站。车厢里,横七竖八,坐着躺着是东倒西歪,睡意沉沉的人。烟味夹杂着脚臭,车厢里空气污浊,充斥着复杂难闻的味道。我屏住呼吸,退回去,找到睡眼惺忪的乘务员,补了卧铺。
远处偶尔传来汽笛声。隔空的声音想把沉睡的城市叫醒。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火车晚点了一个小时。上午11点,到达信阳火车站。匆匆赶到汽车站转汽车。坐上了去夏庄镇的中巴。路况不好,一路颠簸,晕车了。下午4点,赶到了夏庄镇。
我从来是个路痴。何况第一次到信阳。他一路上通过电话遥控着我。
下了车,脚下好像踩着棉花。我狠劲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他已经站在镇上唯一的红绿灯口,笑眯眯等着。那天的笑容,有些搞怪的神秘、腼腆,彼此还有些心照不宣。
一刻钟的摩托车,从夏庄镇到陈棚乡的集市上。街上有零星几个人在收拾摊位,地上铺满了被踩过的甘蔗皮。过了乡政府、派出所、乡卫生院,达到目的地。
一进门。哇,一个激灵。
满屋子坐满了人。爷爷、奶奶、大伯、三叔、大妈、三娘,不下十几口。腿好像被绑住了,我的窘迫地站着,接受每个人的检验。下意识地一摸头,天啊,在中巴车上忘了松开马尾辫,辫子竟歪在了头顶上。我佯装挠头,慢慢把皮筋撸了下来,捋顺头发。
八十六岁的爷爷正襟危坐在堂屋中央,没了牙的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未来的公公,坐在一旁抽着烟。婆婆笑着迎上来:“坐了一天的车,累了。”不自然地指指身边的凳子,示意让我坐下。
豫南地区,口音较重,语言交流上似乎有些障碍。实在不记得热情的亲戚们都说了什么。我笑着,收下每个人的质疑和问候。时间长了,笑得脸部肌肉都抽僵了。后来,他说,那天我的脸红得像贴在门上的门神关公。
结婚头一天晚上,新人不能见面。于是,我被送到了息县县城亲戚家开的旅馆里。
晚上肚子饿了,下楼吃东西,突然想起一个大问题。明天要做新娘的我,不知道怎么化妆。翻开包,口红、眉笔,一样也没有。结婚了,总得把自己收拾得稍微像样一点吧。恰好,楼下是家影楼。交了定金,约好明天早上五点半来化妆盘头。
空气真好,夜色正浓,时间尚早。就在对面的广场坐下,看了两个小时的满天繁星,作为对单身生活的告别。加油!告诉自己。
第二天一早,被定好的闹铃吵醒了。
简单收拾一下。穿上备好的短式旗袍,到楼下化妆。老板娘早就候着了。我告诉她,越简单越好,千万别画太浓。好好好,放心吧。
她在那画,我在那数。像批腻子一样,一共在脸上涂了五层。然后就是盘头,我齐腰的长头发,一缕缕地在老板娘手里,涂了N种厚厚的胶,变戏法似的,变成一个卷一个卷的被堆在了头顶。好了,卡上两朵红色的玫瑰花,旁边搭配着满天星。
最后一道是睫毛液。我睁开眼,对着镜子。妈呀,几乎被眼前的陌生人跳了一下。是我吗?
老板娘啧啧啧,一声声感叹。像观赏最得意的艺术作品。围着我转圈。好看吧!好看吧!说叫你满意,肯定让你满意。
呃,呃,呃,我尴尬地回笑,玩笑地说,我可以上戏台子唱戏去了。
回到旅馆,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总感觉有些别扭。想把妆卸掉。七点半了,也来不及了。就这样吧。大概结婚都要弄成夸张一点的样子吧。
八点钟,楼下的鞭炮响了起来。娶亲的到了。
我蹬上高跟鞋。
几分钟后,打开门。看到他,西装革履,在四五个女宾的簇拥下,笑脸盈盈。
他说,走吧。
嗯,走吧。我回答。
他牵起我,到了楼下。
又是一阵鞭炮。我们上了车。
两辆轿车在前,一辆小卡跟在后面。卡车的后斗,站着几个人,拿着唢呐等乐器。从息县县城到乡里70里的路,高亢的《百鸟朝凤》,吵醒了淹没在池塘里睡觉的水牛。
一路上,新郎忍不住看了新娘好几次。今天干吗总朝我挤吧眼睛?不舒服,睫毛膏多了,真的。
到村口。一群小孩跟在车后,抢洒在地上的喜糖。门口戏台子搭起来了。一个四十来岁胖女人,面无表情,端着话筒,眯着眼陶醉着,打圈扭着大屁股,《九妹》,《潇洒走一回》,《冬天里的一把火》轮番唱了两天。
院子里,热闹非凡。我和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堂屋。脚下铺着稻草席子,上面是一个大红的绸缎被子。两人对着天地父母磕了头。随后,主事的人,念一个名字,我俩就磕一个头,作为对长辈回敬的谢礼。
起身的一刹那,我有种穿越古代,时光倒流的错觉。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一次一生。
就这样,2009年的国庆节。我一个人,只身南下,傻乎乎地把自己给嫁出去了。
去信阳之前。妈妈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行,家里总要去几个人的。我一口回绝了。大无畏的说,不就个仪式吗。太麻烦了。一千多里地呢。咱这又没有火车,还要跑到安阳。省省吧。自己能搞定。
没有金坠子,没有金项链,没有穿婚纱,没有嫁妆,没有娘家人,闺蜜不在,也没有伴娘,更重要的是那天的样子很艳、很俗也很丑。
那时候,形式上的一切并不重要,勇敢的有点呆萌,有点傻。
仪式过后,我在屋里躲了两天。他表姐家的外甥二毛,吸溜着鼻涕,跑过来对我说,“妗儿,你真漂亮!”
外面传来那女的吼叫的歌声,“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顿时感觉身上这鲜红的旗袍、鲜红的嘴唇、石膏白的脸蛋、头上的大卷,连带那两朵大红花。和那歌曲真叫一个应景。
结婚五周年。他已经成为了三岁孩子的爸爸。国庆节,晚上拿回家一个红色的长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条金项链和心形吊坠。嚯嚯,挺沉。拿起标签一看,那价钱是他两个月的工资。不习惯戴首饰。拿出来带一回,浑身不自在,没多久还把吊坠给丢了,丢哪了,谁知道呢。
这中间,闹了个笑话。
在从信阳市回乡的路上,经过县城转站,一个卖栗子的隔着窗子兜售。由于晕车,我胃里一阵翻滚,打开窗户。卖栗子那人立马笑着挨了上来。我使劲摆手,叫他走,走,走。“大姐,称多少?”话音没落。我哇的一声,在火车上吃的方便面喷泻而出。卖栗子的顿时像屁股上被点了炮仗,嗷嗷嗷叫着,端着筐子,弹簧一样地跳开。
哈哈,敬自己,曾经那个只身寻爱的孤胆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