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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十二期主题活动《人生若只如初见》之《脚指纹》
小奎子五岁的时候,在池塘边看见了几个像蚕豆一样的东西浮在水面上,褐黄色的它们游动的时候,才看清楚那是几条黄鳝把头探岀了水面,它们当中纯金色的小黄鳝叫香儿,是个女孩,可胆子最大。
一个仲夏的午后,灰黑色的云把太阳光蒙堵的严严实实,灰黑无尽,天地间像被扯断了时间。
空气像热粥上的气,闷热而缓慢地包裹着人,所有的活物都想要一处救命的清凉。
堆积如山的云连绵着,望不见边际。闪电放荡地游弋在苍穹,肆意玩弄着它刺目莫测的电光,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雷声释放着节奏。慢慢地,闪电变得随心所欲,恣意疯狂,似乎在挑战这无边的云山,想刺破这无际的沉闷。瞬间,金色闪电光茫万丈、瞬间又姹紫嫣红弥漫天穹、瞬间白光裂隙、瞬间蓝色莹纹想给天绣了边。
雷声也随着瞬间闪电的变幻,演义着炸烈、爆破的威力,以神怒的姿态联合发岀某种章显的惩罚,想把云做的天幕撕碎,扔进浩瀚的天风里,化为虚空。而云山却愈发地高耸、层层攀援翻腾,愈发黑重,不露一丝缝隙。
地面上没有一丝风。
池塘里的苇草,已经变得硬挺,支楞着叶子一动不动,莲挺直了腰杆,以入定的姿势在绽放。荷叶碧如黛青泼染了池塘,粉红、玉白的莲花静静昂起了头,尽管它们不知道下一秒的世界会是怎样。
孩子是天地间的精灵,畏惧似乎不知从何而来。尽管天上热闹他们不懂,可他们却当是难得的欢快,因为有不一样让他们快乐的天地云光。
他们丢着小石子,水面被标成一个个小水花。有的莲也被水波搔了痒,止不住地摇晃。黄鳝们轻轻一扭身形,没入水中,带着些许欢快的戏虐。它们潜在水底,看见小奎子他们在岸上欢快地叫嚷着,奔跑着。它们似乎想参与他们的欢乐,把头再次探岀水面,也可能今天水里确实太闷。
叫香儿的小黄鳝刚探出头,就与那个叫小奎子的男孩四目相对,它惊的后退了一下,却没有离开水面,它看着他,觉得无比亲切;他眼晴也变大了,嘴巴张开,他挥舞着手里的小树枝“吱啦”大声叫着,呼朋引伴。
就这样,孩子们挽起裤管,扬起水花,莲们尽情展示着它们的一尘不染。在叶间,在花蕊中,水花如珠滚落,珠落水面万千声声,恣是畅快。水花也把死气沉沉的水面荡得生气昂然。水里的鱼虾四散游走,只有香儿和它的几个伙伴在塘边潜岀潜入,泛起一汪又一汪的水泡。
空气里似乎都有了一丝风的清凉。香儿喜欢上小奎子的蹦蹦跳跳,这么坏的天气里,他竞然是那么喜喜哈哈,跑到那里,到处都洒着阳光一样。它甚至觉得,是他给了它快乐的想像。
猛地一声炸雷,电击长空。雷电的白刃终于把天捅了个窟窿,风也趁机横扫一把这夏日午后的萎靡。狂风把天池倾翻,雨如瀑帘,雨点砸在小奎子他们的身上,生疼;砸在地上,泛起团团烟尘。
池塘里的苇草猛然如乍尸复活,叶如发,疯狂缭乱;莲叶震颤着被风压伏,躬向水面,雨鞭啸叫着奋力抽打盛开的莲瓣,粉红纷飞,玉片入水,池塘上花残叶落……
小奎子他们在雨瀑中惊叫,在笑声中逃窜,脚后的水花里,飞溅无数小黄鳝香儿的企盼,她觉得,他是那么勇敢和欢乐。
从此,小黄鳝香儿经常想把头探岀水面,她在等一个身影的出现,她想再遇见那个快乐。以致于几次差点命丧黄泉,那是一支尖锐的鸟喙;一只鱼鹰伺机想吞掉它看见的一切食物,但香儿想探岀水面的想法,依然对她自己不依不绕。
香儿最喜欢夏天,其实她从冬天就开始盼望,她有她的希望和难畅,可是小奎子连春天都不太会来,偶尔经过,头也不会多转过来几次。冬天,小奎子会在冻的厚厚的冰上,跌倒滚爬,溜岀长长的水印,可是这时候的香儿在厚厚的冰下,甚至分不清哪一个是小奎子的身影,只能缩在泥窝里做梦或者想像。香儿自己都承认,她甚至曾梦见过一个叫奎子的少年朗。
小奎子大多数都是在夏天,经常把腿泡进水里,脚在水里一前一后地划动,在浅水岸边扬水嘻戏。他在一天天长大,那是香儿看见他伸进水里的脚掌在不断变长。
她有几次想仔细看看奎子的脚掌,她看见了他的脚指纹,她觉得好神奇。这就是人类天生独有的印记吗?后来,她母亲给她讲了这样的故事。
她在秋凉没有来临之前,悄悄游向小奎子一前一后划着水的脚掌。她呆呆地看着,像迷恋般欣赏着什么,她说不清楚,就是想看,喜欢看着,什么都可以不做。
就这样看了许久,她担心他以后会来池塘越来越少,因为天快凉了。几枚黄绿色的柳叶落在了水面上,好像是给香儿的信。她下定了决心,她要去触碰那个曾经让她无限好奇和猜想的脚指纹。
她对着小奎子的那双欢快的脚丫游了过去,它们不是不停地在扑腾,就是在一前一后地划水,香儿得耐心等待时机,好在今天的水格外的清彻。终于,那双脚变幻了个姿势停顿了下来,好像小奎子在跟玩伴在说着什么。躬了半天身子的香儿,径直游了过去,她既兴奋又紧张,她觉得自己纤细的腰身已然膨胀起孤注一执勇敢,她用自己柔软光润的嘴,不管不顾地,轻轻吻了一下小奎子的脚指纹,那枚最大的指纹,它瞬间印进了她的脑海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逐渐变富裕了,但很多事情也慢慢变了。人们开始特别在乎每天吃点什么,而且越来越超乎寻常的在乎,近乎痴迷。上顿的嘴角还流着油,又想着下一顿去哪里吃,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吃;为什么吃,吃的说辞也越来越变得五花八门,变得越来越不容辩驳地有理。反正每天都想着办法,变着想法,花着心思吃。还有精神层面上的协同鼓动,各种吃的娱乐、各种吃的节目、厨王大赛、厨学班、学习吃、研究吃、总结吃、美食节吃、当面吃给你看,那怕转身背着你吐!等等等等不亦乐乎,不吃个天昏地暗不会罢休。累死人的吃,吃起来不觉得累。
整个世界就是一张时时急切着想吞食的血盆大口……
于是乎,各种食材就越来越拱不应求。人们变这样儿地把一切能吃的和一切可能吃的全部操作巧思在吃的案板上……
一些“聪明”人开始动脑筋,想办法把变成食材的一切,做成低成本,好为日后可以更阔绰地吃,更富有的活。他们将容易得手的野物首先列为目标,几乎没成本,却是高回报。于是,争先恐后地采摘,疯狂挖掘,一网打尽子孙三代。
竭泽而渔,人们总是喜欢最疯狂的暴利。
首先鱼虾王八、蛤蟆青蛙,螺丝螃蟹,都快吃没了。还不算完,有人发现,还有漏网钻进泥里面的泥鳅和黄鳝。
香儿和几个姊妹兄弟胆战心惊地躲进了泥里。当铁锨挖破她们的家,她们被铁夹子夹岀来的时候,耳边响起让她们胆寒的地狱刑罚:响油鳝丝、爆炒鳝鱼段、葱烧鳝鱼、红烧鳝鱼……
香儿是懵的,她从水桶的铜墙铁壁里窜了一个晚上都无济于事。当她再次被一只手抓起来的时候,她发疯地、不顾一切地逃,拼命地想逃过这五根手指的牢,但她最终还是被捏着头,捉了起来。她绝望地看掐着她头的那个人,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呆了。
这不是小奎子吗?
变成大奎的他,也看了香儿一眼,可那眼神里全是对美味的赞叹,他说了声:“香!吃起来肯定香!这么黄,这么粗一根,跟金链子一样漂亮,可以卖个好价钱。”
香儿的心动了一下,只一下,就死透了,如水塘底曾经打过水花的石头。
香儿被大奎抓住她滑溜柔软的尾部,她觉得自己突然飞扬起来,大奎的嘴角猛地往下抽,眼神变的有些冷森恐怖,可就是没等这个感觉完成,她听见风啸叫着裹着她的身体,世界模糊着向空中飞去,眼前只有一道光瞬间定格,她的头重重地被砸在一块木板上。“嗞”的一声,一根极尖利的东西穿过她的下颚,如同极细的笋尖破土而出。血顿时从那笋尖周围涌流了出来,那是一根铁钉。
瞬间的意识告诉香儿,这根铁钉子比当初的那个差点让她命丧黄泉的鸟喙还要尖。她钻心地疼,发疯地扭动着身子,大奎一把抓住她,她感觉自己被强行扯直了,可她捋直了的身子,还是把疼痛的扭动演变成空中的颤抖。
大奎的狞笑连同血腥的空气挥撒不去,他在同旁边等着买货的人在嘻笑怒骂地讨价还价。香儿被扯直并摁在自己的血泊里,里面还有来不及风干的其他黄鳝的血,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层,有些滑腻。周围的土地全让血染成红色,像红油漆一样红的颜色。它上面似乎漂浮着一条条冤魂,在张嘴嘶叫,透岀一股股阴森的气息,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土地胀满了血,饱和成松软的血膏。那些旧血和着冒热气新鲜的血,腥红粘稠,缓缓地,不断向四面扩张着地盘。
一些蚂蚁正围着巨大的血海盛宴在狂欢,还有源源不断地在赶来的路上……
香儿看见大奎用了一把叫做搜肠刀的三角形刀片,沿着自己的下颚划破,她明显听见了“咝"的一声,她觉得肚皮被分开。一丝清凉的风在贪婪地抚摸她跳动的心脏……
香儿的肠子,心、肝被扯岀抛在一个血污的内脏山上。大奎子赤脚穿着一双拖鞋踩在血污里。她用最后一丝力气,看见了那个她曾经用嘴吻过的脚指,那个指纹印在她的瞳中,迅速与脑海深处那枚重合……
五百年后,天下大旱,庄稼颗无收,饿殍千里,陌巷空荒,人相食之。
大奎子喜欢水做的东西,他转世作了女人。然而,命运多舛,被溅卖作了菜人。他手脚被缚躺在案板上,眼睛里满天的云,堵住了太阳,没有一丝光透过。
香儿,历尽劫数,转身为男人,手持利刃,作了分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