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夫弃子的妻子不告而别之后
在亲戚邻居们同情的目光注视下
外加嚼不完的闲言碎语和叹息声中
忠厚老实的父亲
没有沉迷于自哀自怜
憋着一口不向命运屈服的硬气
辛苦地养大了两个儿子
民间传说中该享福的日子
似乎也乐观地
从可以预见的未来
向着这个
刚从苦难深重的老井中爬出来的
双眼已日渐老花的父亲
频频挥手微笑
仿佛
这是他们多年前
就口头达成的约定
命运是否愿意兑现
它习惯性开出的空头支票
谁也不知道
很多年前
当儿子们还是可爱的孩童
父亲就早已经笃定了大儿子的可靠
幻想着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恐怕只能从这里生根发芽
每天早上父亲总是准时站在门口
把尚存余温的饭盒包好
递到准备上班的大儿子手里
这已经成了父亲多年来
一种习惯性的踏实的仪式
就好像给他自己的后半生
上了一份盖了钢印的保险
大儿子，看着就像是
从父亲模子里倒出来的翻版
也一直都是父亲心目中的主角
父亲一转头，撞上了成年后
很少在家正经吃饭的小儿子
他就像一个养不家的野猫
父亲从来不知道他在何处觅食
所以对他口袋里每个铜板的来历
也都心存疑虑
抽烟、醉酒、打架、打游戏、早恋……
小儿子到目前为止的人生
就像是一本混乱人生的百科全书
每一条不良青年的科目
似乎都没落下，而且
每天还在继续用他的放荡不羁
搓揉父亲那颗七上八下 已经半碎了的心
谁知道他哪一天 还会不会谱写出
让一辈子都没出过什么差错的父亲
心惊肉跳的不光彩的篇章
立志完成这部失败人生的大部头作品
似乎是小儿子活着
唯一的动力和目标
每天早上小儿子出门后
一直到夜幕降临的昏暗
父亲都提心吊胆
今天他是否会完整无缺地回来
亦或是呆在哪个派出所的铁窗后面
等待着自己前去去认领
小儿子，长得越来越像
那个这辈子伤透了父亲的心的女人
除了被自己女人抛弃的痛
父亲这辈子所有的忧愁
几乎都是因他而起
所有的皱纹也几乎都是为他而生
他，会是父亲以后人生的主角
“走啰，老汉儿！拜拜——”
小儿子用轻佻的拉长了的语调
跟父亲道了别，然后
跨上他那灰尘扑扑的电马儿
唱着歌，屁股一冒烟走远了
“龟儿子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摩托？”
疑惑中父亲轻轻地掩上了门
一大早
就被电马达惊醒的我们
也隔着门缝
冲着小儿子那非主流的发型
和奇装异服的背影
撇了撇嘴，摇了摇头
早已把老祖宗的那句古话
门缝里看人会把人看扁
抛在了脑后
夜晚，意外的噩耗传来
从不惹是生非的大儿子
在一场年轻人的口角谩骂中
被人捅了刀子
裹着自己温热的鲜血
躺在了冰冷的街道上
再也听不见几个小时候之后
父亲那撕心裂肺的哀嚎
年轻人的热血结出冲动的果子
这果子又被放到了死亡的嘴里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冷月
也不忍心直视这人间的悲剧
小儿子搀扶着已经被抽去了魂魄
轻飘得像个纸片人一样的父亲
操办了所有的入殓、安葬事宜
再多的语言也
也无法安慰这个父亲的悲痛
葬礼之后
带着对小儿子的刮目相看和赞赏
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识趣地散了
希冀大儿子失去留下的空洞
能被时间和生活再度填满
第二天一早
空心人一样的父亲准时站在门口
小儿子一如往常急火火地
边穿衣服边往外冲
“走啰，老汉儿，来不及了！”
跨上摩托的一瞬间
他下意识地回了个头
瞥见了父亲手上包好的饭盒
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谢了！爸！我今天黑了早点儿回来。”
大儿子的脸重叠在了小儿子的脸上
父亲无力地关上门蹲下
忍不住痛哭流涕
有人说
小儿子现在在学搞装修
干得还不错
我只想说：年轻人
生命只有一次
为了自己、家人和朋友
beat it！
冲动有时候的确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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