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酒和羊肉串摆在桌上。
葡萄酒是几天前京东买的,很久没喝想不起葡萄酒的味道了。严律总是喜欢喝葡萄酒,第一次喝葡萄酒我说味道像泔水,后来都是当白酒一口半杯。南京的夏天街头巷尾都有卖栀子花的农妇,推着小车站在街口,也不吆喝。栀子花的气味一粒粒地弥漫,整条街都能嗅到隐约的清香,混合着黄昏时太阳光硫磺味的暮气。我一闻到这种气味酒劲就上头来,脑袋沉重,像生锈的机器慢慢停止运转。所幸是一到寝室就倒头大睡,酒精在一呼一吸里跑掉。睡醒第二天继续,烧烤喝酒,然后带着一身酒气走进南京的万家灯火。离开南京就再也没喝过葡萄酒了。
羊肉串应该属东北人和新疆人烤的最有味道。在东北烧烤吃得少,看不惯东北人喝酒吹牛逼的样子,脸红脖子粗。到南京反而吃了很多新疆烧烤喝了很多酒。离开南京请寝室三人最后吃的一次烧烤就是新疆的。露天的烤炉烟火弥漫,店里都是喧嚣。羊肉串加了两回,啤酒也添了两回。最后为了找厕所不得不散场。
我看着桌上的葡萄酒和羊肉串。将堵着酒瓶的软木塞撬开,用水果刀一点一点地挖,像凌迟罪犯一样。严律有次喝酒没有起酒器,拿锁头硬生生敲碎了瓶身。我得意地笑了笑。葡萄酒的气味从酒瓶里冲出来,是葡萄腐烂后长久淤积直到冒泡,那气泡破裂散发出的葡萄发酸的腌臜味和微生物内脏的腥臭味。是记忆的气味!羊肉的膻味被烧烤的火气冲散,肉类的鲜香溢出,饱满的羊肉透着闪光的油脂。我像往日一样喝,一瓶酒分三碗,六口就干净了。我左右晃动着脑袋和身体,脑袋像个篮球一样重,一样跳动;身体像羽毛一样轻,一样漂浮。大口新鲜清凉的空气灌进胸腔,心脏像是饥渴好久的鱼获得了水,一阵震颤,便从躯体中获得了解脱。趁着意识进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然后是漫长的寂静,漫长的黑暗。称之为寂静和黑暗不够恰当,是寂静之前的寂静,黑暗之下的黑暗。
有光在晃动,影影绰绰,天旋地转。我在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记忆断断续续,一句话需要多次的停顿才能连贯。我半睁开眼,白炽灯像太阳一样刺眼。嘴里突然涌起一股苦涩,像是中药一样黑色的苦涩。我像一只死鱼一样,如果我能看到自己的这时的样子,张了张嘴。像是把灵魂吸进了身体,窗外的喧嚣声钻进耳朵,撬开了厚厚的耳屎;空气像龙卷风一样从鼻孔直冲到身体内部,将器官搅得天翻地覆,大肠小肠拧成了麻花,心脏被压成了芝麻粒,肺部开了花。混合着胆汁和葡萄酒的羊肉碎屑滑溜溜地从胃里冲到喉咙,酸气从鼻腔里泛进了嘴和眼。眼泪从眼角流出来,嘴巴忍不住要张口一泻而下时,我用手扼住了喉咙,像死神抓住贝多芬那样,我抓住了自己的喉咙,讲呕吐物喷出的时间暂停了三秒,飞奔下床,对着垃圾袋哗啦啦地将两小时前的酒肉吐出。
“一个人就别喝酒了。”
一个人就别喝葡萄酒了。
202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