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从一进门就看见她了。她整个人蜷缩在那件灰色外套里,头发是棕色的,像和外套缝在一起。背弓着,像一条拉住首尾的柳枝。他老想到橡皮筋,不是背,而是另外一种东西。
就是橡皮筋,让他到现在都没有走过去。今天他也没有。
他走到吧台,服务员照例给他上了一杯热咖啡。凯特坐的位置可以将她的背影看得一清二楚,他并不是故意坐这个位置的,而是运气。它有时候也会叫宿命。
那个女人的头发湿了,棕色的卷发并成一绺一绺,雪已经化了。
克里斯齐特的雪一如既往地粘人。凯特出门那会雪还没这么大,于是他决定步行着过来。路过公交站牌的时候邻居厄齐洛向他打招呼,他们还聊了一会。厄齐洛是个善谈的老人,能跟哑巴聊三个小时才会发现对方不能说话,而谈话的主要内容是他家的两只猫和一只狗。
厄齐洛的声音很大,和他的肚皮一样。也只有这样的人,家里的猫狗天天打架他还能笑出来。凯特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厄齐洛错过了四班车。每当他想要打断厄齐洛,提醒他该上车时,厄齐洛都会哈哈大笑,说“车什么时候都会有,但这样的时候可不多见。”
他的笑声和说话声不像是从嘴里发出的,而是在他的肚子里回荡,穿过肚皮送到凯特的耳朵里。
凯特不明白为什么猫和狗能打这么多次架。他听着厄齐洛说猫狗大战,忽然有些同情这个可怜的小老头。他的鳏居和猫狗打不完的架,这种同情一直持续到厄齐洛错过第五次车。
车上下来一个细瘦的老头,颤颤巍巍的叫厄齐洛的名字。我趁着厄齐洛转身,走了。离远了,那老头还嵌在厄齐洛怀里。
雪已经开始大了。我把手里的伞打开,像目的地走去。世界已经变成白茫茫一片,那些绿的黄的都被雪盖住,克里斯齐特像是被剐了一层皮。遮盖在水泥金属上的各色皮肤都被剥开,露出钢筋水泥的颜色。我们也终于能看见它的本色。铲雪车早上来过,路面是平整的,新下的雪还不能没过脚面。这伞是为她准备的。
假如今天凯特能向她表白,这把伞足以遮下两个人,他可以撑着伞送她回家。如果顺利,第二天他还能用这把伞接她。如果一切都按计划,按他想的那样进行的话。
因为撑伞,凯特湿的不多。但那个女人的头发湿了,她并没有带伞,不然雪不会落得这么多。他可以趁机送她回家。
凯特看着她端起杯子,他也端起。两人同时放下杯子,杯碟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让人分不清距离。她的头发湿得太厉害了,水流到外套上,水印长到背上,像她的另一种头发。
凯特看着她的后脑勺,像是看着她的脸。白皙长了绒毛的脸,她的睫毛很长,颜色很深,衬得眼睛深邃。也可能是她化了妆,女人总是喜欢在脸上涂抹,但她这么湿,凯特敢断定她的脸是干净的。
她的脸很白,棕色的头发贴着脸和脖子,雪水顺着皮肤留下来。因为冷,她开始发抖,节奏和呼吸差不多。很轻微,需要两人肌肤相贴才能发现。此刻的凯特就和她肌肤相贴。
凯特把手贴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忽然晃动起来,犹移一会,还是选择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她还在抖,颈脖上的汗毛竖起来,让吞咽的动作变得更加明显。但现在他们都分不清这抖动代表着什么。
凯特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冷了。咖啡馆里的人不多,暖气也开得很足,木质地板一踩上去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今天他们一个穿着皮靴,一个穿着皮鞋,踩过的时候除了咯吱声还会有咚咚的声音。他们的鞋都是棕色,和她的头发一个颜色。他第一次见面,就被这头发吸引。
深棕色,带点卷,发尾有些分叉,干燥的。就这样乱糟糟的散在身后。他坐在今天这个位置,像往常一样,她穿着一件印着win的短袖,走到吧台,他的旁边。
“一杯espresso”
等他顺着声音扭头,她已经转身离开,那头棕色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像是在挠他的心脏。
而现在,那头卷发已经并成了一绺。
凯特又端起咖啡,这已经是他们遇见的第30次了。每个下午女人都会来这家咖啡馆,他从没在别的地方看见过她,他试过跟踪,每次都在出门后就退缩了。再不然就是跟丢,他已经跟丢过三次,她可能发现他了,他怀着这种忐忑的心情呆在家里,但过几天他来到咖啡馆,她还在这儿,并且一眼也不看他。
就这样他们又坐了几天。直到昨天下午,凯特看见一个男人走向她,最后离开。凯特问那个男人,男人说“她在等人。”
凯特的心砰砰直跳,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今天向她表白。他要说“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你可能认识我,我叫凯特,就坐在你后面的吧台……”
他想着,杯里的咖啡彻底凉了。他端起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咳了起来。那声音把整个咖啡馆里的人都吸引过来,已经混熟的侍应生大力地拍着他的被。凯特咳嗽的时候眼睛也不自觉的瞄着她,那位置已经空了。
于是他咳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