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Road(2)

二十岁的时候,我想过爱一个姑娘,做一切该做的事,带她去世界最远的地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幻想带着光泽,彷佛天鹅的羽毛。

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但我不想在这里说出来,也许在哪儿也不说,你可以认为我只是在瞎扯。

“对吧,诺德?反正你的生活,只有自己去过。”

旁边的工友正在吃盒饭,味道很厚重的鱼和咸死人的豆角,我俩都吃得很干净,只是他还愿意用馒头蘸着汤汁,一点点吃光盒子里的所有东西。是的,所有。我从没看过这样吃饭的人,也许我生活的就是一个浪费的时代。

“出去逛逛?”我没有期待回应。诺德果然也只是挥挥手,就在旁边垫子上躺倒了。

天空像洒下无数的碎玻璃,边缘锋利,割得眼睛睁不开,我没戴帽子,只是用手遮着望过去,世界里的一切都晒得发白,没什么人在走。我自己一个人沿着马路向前,旁边的法梧叶子舒展,树荫彷佛在跳跃一样,我踩着那些影子,一点点走近海边。

我们工作的地方离海不远,一座双层的高架桥正在修建,广场上人不多,出租电瓶车给孩子的商人也躲在树荫下,几辆车子上有大人,也有小孩。

我喜欢这里小公园,有人,但互不关心,有一张长椅没人待,中午时候太晒,我喜欢,我躺在那里,像等着晒干的鱼。天空在头上,我看那些云,好像妈妈摆在阳台上晒的萝卜干、茄子干、辣椒干,散乱又有一定顺序。

往往一觉睡醒,人都被汗洗了,然后将放在凳下的一大瓶水都灌下去,晃着发响的肚子,慢慢再走回去。然后日复一日,重复再重复。

“诺德,明天你去哪儿?”

“大头说二十里堡有一家要建楼,找我一块去,你也可以去,我跟他说说。活儿还不错。”

“我是说,明天,明天你去哪儿。”

“昨天,今天,明天那个‘明天’?明天就回家吧,赚钱回去,娶个屋里头的,生几个儿子。都说到那时候,就随便生了。我喜欢小孩子,我哥家就有俩,都可精神了。”

“我不喜欢。我小时候想着去外国看看,现在有时候想,有时候不想。”我忽然骂了句粗口,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想要说的,根本不是这些,但既没办法和诺德说,也似乎根本找不到自己要说的。“诺德,睡吧。”

“行啊,明天我就和大头说,到时候一块去,那活儿好,分钱的少,能攒下不少……”诺德嘟嘟囔囔说了一会儿,我却只听得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是呼噜声,一起一伏地在夜里回响。我也睡着了,我梦见了一片大海。

第二天,风吹得工地上尘土飞扬,听说是台风要来,但活儿还是要干的,再说下点雨也没什么,大点更好,这种天气。我抬头看看,诺德的身影在上空忙碌着,看不清脸,只能看见那种对劳动的投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儿干,我想着,也在干自己的活儿。

“哎,拿把铲子过来。”我听见有人喊我,点着头,就奔旁边的工具房,领了一把铲子,再往回走。走着,走着,天就黑了,特别快,一下子就好像黑天一样,豆大的雨点,猛摔下来,打在头上生疼,我心里一惊,赶快往后退了退,远处架子上的工人,也都在找地方躲雨。然后风就急卷过来,忽然就大起来,吹得外面竖的广告牌,好像纸片一样,“哗”地就撕下来半边。到处都有吱吱呀呀,要么就是哐当的撞击声。

“真好大的风啊。”所有人都顾不得雨了,只觉得从未见过这样的风。

大概二十来分钟,风终于小了,雨也密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吓人。所有的人都慢慢走出来,披着雨衣、雨布、塑料布什么的,先把材料、工具都收起来。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有人喊起来,然后一切都恍惚了,我竟然不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诺德留下的东西里,还有一笔钱要还给你的,我把钱带来了,怎么也要把钱还你,也是他的心愿。”一个女人站在我面前。

我嗓音嘶哑,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她,怎么也不知道她是谁。

她把什么东西放在桌上,然后没再说话,就和另一个人出去了。屋子外有孩子说话,“妈妈,那是谁?”

我坐在屋里一直到天黑,然后天亮,这才想起来肚子有些饿,我出去走了一阵,才在海边的小区旁看到一家早点摊子,然后吃完了老板准备的全部烧饼,喝了半桶豆腐脑,将身上所有钱都放下,在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昂然离开了。

我在路上,想啊想,也想不明白什么,就将所有衣服都脱下,跳到了海里,然后游,游到精疲力尽才在一处沙滩上岸。

阳光仍然炙热,天空还在头顶,我又一次在海边睡去,那一天后,我再没有做梦,因为我不要时时再记起大海。

我在城市里游荡,不再去打工,也不用想明天去做什么,我觉得每天捡到的一个瓶子、两个瓶子就是我的全部,有空的时候我就会坐在公园边,感到自由却又并不孤单。有一天,我病了,在一条长凳上发抖。有人把我扶起来,喂了我两片药,然后给了我一盒牛奶,还有稀薄的粥。我不知道那人是谁,是男是女,还是一个老人,一个孩子,一张陌生的脸。可我决定,我要告别他,告别这座城市。

我不知自己怎么走的,我想还是游过了大海,或者只是因为一场梦想。

船长对我摆手,在岛上,我笑着,那艘船已经起航,去寻找一切的梦想,就像那只天鹅,从未出现在他的身边。我回过头,羽毛飘落,头顶仍是天空,我能看见有一只天鹅已经老去,渐渐消失在远方。

四十岁后,我记不起二十岁的模样,记不起我曾经明白过的道理。

“诺德。我的兄弟。我到了一个地方,它叫做happiland,又叫never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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