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头是个地名。
该地估摸应该是很早很早以前杨姓人家的宗祠所在,所以才被唤作祠堂头。时代变幻、人来人往,故去的,新生的,一代一代并没有再像过去那样聚集而居,祠堂头也就没有了祠堂、宗族牌位,仅仅作为一个地名存在了。
祠堂头,是鹿羊、共和、太河、象鼻、大渡口到和丰的主要通道中的一个重要节点。到了祠堂头,再走几步,也就是场口了。
小时候,祠堂头给我的印象是时常能见酒醉鬼,千姿百态。醉鬼里,有的口吐污秽,衣衫破烂,坦胸露乳;有的蜷缩一团,双手合抱垫作枕头,睡状如婴儿;有的眼睛血红,呆坐草丛,神态吓人。
当然,这些景象并非同时集聚出现。只是在赶场天的中午或者下午,偶尔就能碰巧看到。那时候不知道为何不是在街上饭馆酒肆看见酒醉鬼,而是在离街场一两里地的祠堂头才常见。直到自己也常常醉酒而疯的年纪,才恍然明白此中之道道——醉酒之人往往爱吹牛自己喝不醉,好多人其实醉了,心里清楚着,怎么样也不能把自己的醉相暴露出来,便熬着走出街场。一两里地是醉恰当的距离,发了些汗,吹了些风,脚趴手软,睡意上头,终于支撑不住,露了真容。
祠堂头杨家,其妻姓刘,母亲从小教我们喊他姨爹。他就酷爱一杯。每逢赶场天,都能见他从茶馆里喝得醉醺醺的出来。在和丰,茶馆除了卖茶,也卖酒。大家来喝茶,爱吹壳子的坐一堆,爱喝酒的占一桌,各自一碗茶,桌上一碗酒,轮流转着喝。
杨姨爹个子不矮,颈子长。如果大家看过1988年版的《鹿鼎记》,里面扮演胖头陀(其实是个瘦子)的车保罗,我就毋庸赘笔叙述杨姨爹的形象了。因为他们太像了。
杨姨爹话多,喝醉了酒的杨姨爹走在回家的路上,话更多,自言自语,像是跟人摆龙门阵。走路,向左前踹一步,又像右后顿一下,曲曲折折地书写回家路线。
杨姨爹膝下两个女子一个儿。儿子杨三老表,出去打了几年工回来,对做菜感上兴趣,打听到我父亲以前是泸州厨师,非要拜师学习“坐水鱼”这道菜。父亲似乎也没听说过,怎么教的我不晓得,但杨三跟着我父亲学了一段时间,后来又跟我的内兄一起在泸州城里办过小餐馆。再后来,听说到成都帮厨,实现了当厨师的梦想。这一晃,我们没见面也有十来年了。
说祠堂头,其实也并不是说祠堂头发生的故事。摆杨姨爹和杨三的闲话,也不是写他家的传记。岁月流淌,我只是有了一种体悟,很多人很多事,就像涓涓溪流,无论是泥沙也好,腐叶也罢,它都会沉淀净化,最后给人一种清冽而柔顺的感觉。如果取用这股清冽的溪流之水酿造记忆,一切都那么美好、平静。人生若然,我写和丰人、写和丰事,不管过往如何艰险苦顿,当在我回忆中浮现,在我笔下再生,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和淳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