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部的小陈觉得，自己部门新来的副经理刘建军，像个幽灵。
他不是真的鬼魂，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消失”。但凡需要担责任、做决策的事，你永远找不到他。他的办公室门要么紧闭，要么虚掩着一条缝——人却不在。打电话，永远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后来大家才明白，他有个私人手机，只接领导的电话。
但他又无处不在。每当你的方案、报销、申请有一丁点瑕疵，他总能准时出现，拿着红笔，像批改小学生作文一样，在上面圈圈点点。
“小陈啊，你这个活动预算表，字体怎么不统一？标题用宋体，正文用微软雅黑，这像什么话？拿回去重做。”
“小李，你这份报告，‘的’、‘地’、‘得’用法混乱，基础不牢啊！先自己检查三遍再给我看。”
“小王，你申请的办公用品，圆珠笔为什么要蓝色和黑色各十支？统一成黑色，标准化管理嘛！理由不充分，驳回。”
部门里怨声载道，大家私下叫他“刘太极”，一手推诿扯皮、避重就轻的太极功夫打得炉火纯青。所有经他手的事情，都像一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最终耗到没气，瘫在原地。
小陈负责跟进的“蓝天”项目，就成了这样一只完美的皮球。
那是个不大不小的合作项目，前期推进顺利，眼看就要签约。最后一份关键文件需要刘副经理签字确认，才能送交对方。
小陈信心满满地把文件放在他桌上。刘建军拿起文件，先是赞叹：“嗯，小陈干得不错，思路清晰，条理分明。”然后，他的手指停在某一页：“哎，这里，这个附件页码好像标错了？是‘第5页/共7页’，还是‘第5页/共8页’？数据文件，最讲究严谨，差一页都不行。拿回去，核对清楚。”
小陈心里一紧，赶紧拿回来，召集组员连夜核对，确认是“共7页”无误，重新打印，郑重标注。
第二次送过去。刘建军端着保温杯，扫了一眼：“嗯，页码对了。不过……这个乙方公司的公章，边缘好像有点模糊？是不是扫描件分辨率不够？这不行，让对方重盖一个，扫描得清晰点再附上。我们是甲方，要有甲方的标准和威严。”
小陈差点背过气去。那章只是扫描时纸张稍有倾斜，完全清晰可辨。他只好硬着头皮联系乙方对接人，对方虽然满腹牢骚，但还是重新盖章扫描发了过来。
第三次，小陈几乎是捧着文件，像捧着圣旨一样送进去。刘建军正在看手机，头也没抬，用笔点了点文件末尾：“这里，我们公司的落款日期，用的是阿拉伯数字‘2023.11.20’，但附件里你们写的日期是‘2023年11月20日’。格式要统一嘛！这种细节，体现我们公司的形象和水平。改好了再拿来。”
就为了一个日期格式！小陈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但他忍住了，默默退出来。他知道，刘建军不是在追求完美，他只是在享受这种吹毛求疵的过程，享受这一点点权力带来的快感，更重要的是——他在踢皮球。项目成了他手里的皮球，踢出去，拦回来，再踢出去，只要皮球还在他脚下滚动，他就永远安全，永远不需要为最终的结果负责。
签约截止日就在明天。小陈看着手里这份被退回三次的文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组员们围过来，眼神里都是失望和愤怒。
“陈哥，怎么办？明天签不了约，项目黄了，责任可是我们的。”
“他就是故意的！生怕担一点风险！”
小陈没说话。他盯着那份文件，突然，他拿起红笔，在刘建军要求修改的日期格式旁，工工整整地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在页边空白处写道：“已按刘副经理指示，统一修改为‘2023.11.20’格式。请您审阅。”
他把文件递给组员：“拿去，直接复印三份。原件，复印件A，复印件B。”
组员不明所以，照做了。
小陈拿着原件和两份复印件，第四次走向刘建军的办公室。这次，他没有单独进去，而是叫上了项目组的所有成员。
刘建军看着鱼贯而入的五六个人，愣了一下。
小陈把原件双手递上，语气平静：“刘经理，您要求修改的三处地方：页码、公章、日期格式，我们已经全部严格按照您的指示修改完毕。这是最终版，请您签字。”
刘建军拿起文件，习惯性地又想找点什么瑕疵。但看着周围一圈人的目光，他轻咳一声，翻看起来。页码对了，章清晰了，日期也统一了。他沉吟着，指尖在纸上点点，似乎还想从字缝里找出点什么。
小陈没给他机会。他拿起复印件A，朗声说道：“刘经理，这是您第一次退回时指出的页码问题，我们已修改。”然后拿起复印件B：“这是您第二次指出的公章问题，我们已解决。最后是日期格式，按您要求统一。所有您提出的问题，均已闭环。项目签约截止日是今天下班前，对方法务已在会议室等候。请您签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建军那只握着笔的手上。那支曾经圈出无数“瑕疵”的红笔，此刻悬在半空。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空调的嗡鸣。刘建军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环视一圈，看着那些平日常被他训斥得不敢抬头的下属，此刻他们的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畏惧，只有平静的等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找不到任何再踢一脚的理由了。这个皮球，被完美地修补好，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脚下，而他身后，就是球门。
他沉默了几秒钟，最终，笔尖落下，在需要他承担责任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陈接过文件，没有说谢谢，只是点了点头：“我们立刻去办理。”
走出办公室，身后的门轻轻关上。一个组员小声问：“陈哥，他刚才是不是还想找茬？”
小陈看着手里那份沉甸甸的文件，笑了笑：“皮球没气的时候，踢着最没意思。你得把它吹得鼓鼓的，硬邦邦的，踢回去，才能砸得出声响。”
那天下午，项目顺利签约。
而从那天起，刘建军依然会挑刺，但奇怪的是，他退回文件的次数，明显变少了。或许是因为，市场部的员工们，都学会了如何把皮球吹得足够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