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龙出浅滩
监狱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一个世界。
陈烬眯了眯眼，三年的昏暗让午后的阳光显得有些刺眼。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自由的味儿，混着点汽车尾气和灰尘，比监狱里消毒水的味道好闻一万倍。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身无分文，除了口袋里那枚磨得光滑的铜钱，这是他爹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还没等他看清路，一辆黑色商务车就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横停在他面前。车门哗啦滑开，跳下来三个彪形大汉，清一色的黑西装，领带歪斜，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正经上班的。
为首的是个刀疤脸，嘴里叼着烟，上下打量着陈烬，嗤笑一声：“哟，陈老板，出来了？瞧着气色不错啊，里面伙食挺好？”
陈烬没说话，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喜怒。
刀疤脸吐了个烟圈：“别愣着了，走吧，我们赵总念旧，特意让我们来接你，给你‘接风洗尘’。”
旁边一个黄毛小子嬉皮笑脸地伸手就要来推搡：“赶紧的，废什么话，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陈烬侧身让开，声音没什么起伏：“带路。”
车上，没人再说话。刀疤脸几个眼神阴狠地盯着他，像是怕他跳车跑了。陈烬只是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三年，这座城市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车子没开去酒店，也没去什么洗浴城，直接拐进了一个物流园，停在一栋挂着“四海商贸”牌子的三层小楼前。
这地方，陈烬记得。三年前，这叫“烬明资本”，是他一手创办的公司。现在，牌匾换了，人也换了。
办公室挺大，红木老板桌，皮沙发，一股子暴发户的味儿。赵天霸就窝在老板椅里，锃光瓦亮的大脑门，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链子，手里盘着俩核桃，嘎嘎作响。
他瞧见陈烬进来，没起身，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下巴：“哎呦，咱们的高材生回来了？三年不见，这精气神磨没了嘛。”
陈烬站在办公室中间，像一棵沉默的树。
“赵总，”他开口，“我出来了。”
“知道，我这不派人去接你了嘛。”赵天霸挥挥手，刀疤脸从怀里掏出一沓钱，啪一声扔在陈烬脚边。粉红色的钞票散开，铺了一地。
“拿着，”赵天霸说得轻描淡写，“算是哥给你接风了。以前的事儿呢，就翻篇了。以后找个班上，安安稳稳过日子，别瞎琢磨。”
陈烬看着地上的钱，没动。
赵天霸笑了，站起身，晃悠过来，用穿皮鞋的脚尖踢了踢那沓钱：“怎么？嫌少？也是，你陈老板当年经手的都是大项目，看不上这点碎银子？”
他弯下腰，捡起几张钞票，慢悠悠地走到陈烬面前。
“可此一时彼一时啊，老弟。”他用那几张钞票，一下下地拍打着陈烬的脸颊，啪啪轻响，侮辱性极强。“现在你得认清现实。给你，你就得拿着。得跪着拿，明白吗？”
钞票的边缘刮在脸上，有点糙，有点疼。办公室里，刀疤脸和黄毛他们都咧着嘴笑，看戏一样。
陈烬的目光终于动了动，从赵天霸那得意的脸上，缓缓移到拍打自己脸颊的钞票上。
他没发怒，没瞪眼，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
在赵天霸又一次用钱拍过来时，陈烬突然抬手，不是挡，而是精准地接住了那几张钞票。
赵天霸一愣。
陈烬的手指捻了捻钞票，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缓缓地蹲下身，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钱全都捡了起来，捋得整整齐齐。
赵天霸脸上的得意更浓了，仿佛在说：看，什么金融鬼才，什么傲骨，在钱面前，都是哈巴狗。
陈烬站起身，手里握着那沓整齐的钱。他看着赵天霸，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眼底却一丝温度都没有。
“赵总，”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吓人，“钱，我收了。你的情，我也记下了。”
他把钱慢慢塞进自己的口袋，动作不紧不慢。
“我妈以前教我，别人给的东西，得说谢谢。”陈烬顿了顿，目光像冰冷的钉子，钉进赵天霸的眼里，“谢谢赵总的‘接风’。”
他往前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只有赵天霸能听见：“也谢谢你提醒我。有些账，确实不能忘。钱，有零有整，才好算。你说对吧？”
赵天霸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盘核桃的手停了。他盯着陈烬，想从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点虚张声势来，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他妈……”赵天霸刚想发作。
陈烬却已经退后一步，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微微颔首：“赵总忙，不打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刀疤脸想拦，被赵天霸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看着陈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猛地将手里的核桃砸在门上！
“操！一个刚出来的废物，跟老子装什么大尾巴狼！”赵天霸喘着粗气，“给我盯紧他！看他能扑腾出什么水花！”
……
陈烬走出四海商贸的大门，阳光依旧刺眼。口袋里的钱硌着他，像一团火，烧着他的尊严，也烧冷了他的心。
他沿着尘土飞扬的马路漫无目的地走，脑子里盘算着下一步。去哪？干什么？启动资金有了，虽然方式屈辱。
正想着，前面一阵吵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远处的货运站空场上，围了一群人。几个穿着同样工装的大汉，正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
“高猛！你他妈挺能打是吧？替人出头？工钱老子就不给了，怎么着！”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卸他一条腿，看他还横不横！”
被围在中间那人是个铁塔般的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迷彩服，一声不吭，只是用手臂死死护着头和要害，偶尔瞅准机会就是一记狠厉的反击，放倒一个，但立刻就有更多的人扑上来，钢管和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
旁边，一个瘦弱的老头抱着个哇哇哭的小女孩，急得直跺脚：“别打了！别打了！钱我们不要了！高猛，你快跑啊！”
那铁塔般的汉子吐了口血沫子，声音瓮声瓮气，却斩钉截铁：“王伯，带你孙女一边去！钱是你们应得的，今天我必须替你们讨回来！”
就这一句话，像柄锤子，猛地砸在了陈烬的心口上。
“兄弟……”陈烬喃喃自语，监狱里那些为一点利益就能背后捅刀子的面孔，和眼前这个为不相干的人死扛的汉子，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他看见那汉子又一次被打倒，又挣扎着爬起来，护在那对爷孙身前。
一种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情绪，悄然涌动。
陈烬捏了捏口袋里那枚冰冷的铜钱，叹了口气：‘这闲事，看来不管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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