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盼雪,是最正常的念想吧。最近风多响晴,雪还远着呢!但关于雪的记忆却总在这寒冬的长夜苏醒。
平生少到江南,那年到江南恰好赶上雪。早春二月,柳丝初绿,我自己少年般的心也正风光无限呢!薄雪在古镇的街头铺了一层,枕河的人家都在静谧中。不远的湖水氤氲着一种意境,有鸟儿偶尔来去,天空便显得苍茫。我看着这迥异故乡的风景,想着我老家上空的燕子可否是从这里飞回去的啊?
忽然见一老者从街那头缓缓走来,衣衫破旧、面无表情。他一走过,雪便被鞋底粘完,留下清晰的脚印。他拐过两个街口,走了几个来回,才推开一个大门。他进去后,大门未关,好奇的我悄悄跟了进去。那是一个三进的院落,他过大门经二门,进入第三道门后,对着西边黛青色的房顶开始出神。雪不多,几株瓦松在轻风中摇动,依稀还有木头摩擦的声响。过了许久,他嘴角动了几下,竟没说出一个字来。他在另外一间房子里找到了一架梯子,爬上房顶,用树枝扫开残雪,采下一株瓦松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绸布,抖落干净,装进瓦松。他下来,离开,没回头,门也没关。
一会儿来了街坊,有人认出了他。他们说他三十年都没回来过,这房子已经数易其主,现在早已废弃了。十年前他父母离世,也没有他的半点消息。
我现在眼前还是他在风雪中默然离去的背影,那里面有多少岁月故事啊!江南并不都温软,一生苦旅,他最后是身回故里,还是埋骨天涯?
第二天,到了一个偏远些的小村,见到一个孩子在石台上玩着什么。问他才知道他在按照电视上拍摄的样子“造城”呢!道路,绿化树,草地,楼房,停车场,都已造好,恰如城里售房处那些沙盘。那雪在他手下被做成各种模型,虽不精致,但憨拙可爱,带给人说不尽的美妙联想。
江南少雪,天公惠少年。他珍惜这际遇,凭理解和记忆,让雪满足了自己的愿望,让想象在手下呈现着。他奇美的情思冲淡了我前一天淡淡的惆怅。多味在心,小小的他丰富着我的江南印象。
几年后,刚入冬,我所在的北方下了一场大雪。我进山去探访一个朋友。走到一个村头,见到一个井台,没有辘轳,只有圆圆的井口,边上是汲水的麻绳和铁钩。不知是谁来担水却走远了,扁担两头搁在两只木桶上,好像静等主人回来。雪野上的脚印都朝村里去,让人想象水桶里井水冒出的隐隐的温热气息,该有好多人家 在雪天柴门未关。
又走,经过一片树林,一个女人带着她的孩子们在拾干柴。可能要结束了,妈妈在打捆,不远的石阶上站着她的三个孩子。两个大的女孩穿着红棉袄,戴着粉手套紧紧相偎,脸上是暖暖的笑意。最小的男孩戴着皮帽子,手插在裤兜里,那样子满是可爱。一只小黄狗不停地蹭着他的裤腿,尾巴不停地摇摆,见了我也不吠一声。看起来他们一点也不冷。我没问小男孩就告诉我等会带着小狗去撵野兔呢!
这一段山路走得并不劳累,井台有苍然的古风,而万亩雪野里几个孩子的笑脸让我差点忘记了季节。我怀念他们。
今夜仍不冷,不知雪正造访这个国家的哪片土地。但我知道天地间一定正无声孕育着奇妙的变化,让人们各怀遐想。不久一定有雪落,送来冬消息的同时,也许还会有下个季节的暗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