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喜欢吃花生,倒不是因为花生本身多么好吃,主要是因为那个年代太贫穷了,农村孩子几乎没有什么零食可以吃。地里能够种出来原材料,烹饪过程也比较简便,油炸花生米自然而然成了我们大快朵颐的首选佳品。
我们家世代务农,种点花生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我小时候每年都跟着母亲种花生。下过一两场春雨之后,土地里面有了墒,母亲在前面挖坑,我就在后面撒上花生种子。母亲告诉我,家里的花生种子都是精选过的,一个坑点两颗就可以了。我点点头,但是在撒种的过程中,为了能够让新花生结更多的果实,经常偷偷撒下三颗种子。我在心里默念:“花生啊花生,你们一定要努力生长,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期望啊。”
夏天,花生成熟了,我和母亲一起去地里挖花生。母亲弯下腰来,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挖花生。她首先用左手一把抓住花生秧子,右手用小锄头从侧面挖下去,尽量挖得深一些,紧接着往怀里一刨,一整窝花生就顺顺利利地连根拔起了。我看见绿蓬蓬的花生秧子下面,居然长出了一大堆白白胖胖的大兵小将,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忍不住想尝一个新花生,结果一着急吃了一嘴泥巴,连忙把嘴里的全部东西一股脑地吐了出来。母亲在旁边忍不住笑了,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收割了新花生,接着就是把它们整整齐齐地平铺开来,放在水泥场上,在烈日之下暴晒。我肚子里生了馋虫,午睡时间偷偷摸摸爬起来,溜到外面,顾不上温度灼人,顾不上水泥场烫脚,捡起花生剥开来吃。那新花生还没有完全晒干,可是我觉得半湿半干的花生吃起来居然别有一番滋味。正当我心里得意之时,一回头,发现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以为母亲会责骂我,却不曾想她只是叫我赶紧进屋,当心中暑了。
花生晒干以后,我和父亲都想吃油炸花生米,母亲欣然同意。到了晚上,母亲先把剥好的一小盆花生米泡在井水里二十来分钟,然后捞出来把水沥干。接着生火烧锅,倒油,倒入花生米,把火变小之后,又拿着铲子不停地来回翻炒。十几分钟以后,整个简陋的厨房里都是油炸花生米的香味。那种香味很浓烈,但是又不同于肉香,是一种独特的、来自土地、来自大自然的香味。
香喷喷的油炸花生米出了锅,本来马上就可以享用美味了,这个关口上,我和父亲却因为放白糖还是放盐巴产生了分歧。父亲说:“盐是百味之首,花生米放盐最好吃。”我马上反对说:“谁说的,糖才是最好的调料。放糖,放糖!”我们父子俩吵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母亲说:“我这边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我和父亲不约而同地看向母亲,只见她把刚刚出锅的花生米分成了两个盘子——一盘花生米放盐巴,一盘花生米放了白糖。这下好了,我和父亲各吃各的,都乐在其中。过了一会儿,母亲又说:“你们父子俩要不要交换一下口味呢?说不定接下来会有新的发现呢。”我们一听,半信半疑地交换了盘子。果不其然,我觉得放了盐的花生米味道很不错,父亲也觉得放了糖的花生米清甜爽口。母亲平凡质朴的生活智慧,不仅让我们父子俩化解了矛盾,增进了了解,而且让我们学会了遇到分歧的时候可以尝试换位思考来解决问题。
波光明灭,泡沫聚散,岁月不声不响地流逝着。逐渐地,我成年了,毕业了,工作了,成家了,也当父亲了。因为种种原因,我们的三口之家和父母分开住了,回家的频率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少。
有一次,我回去看望二老。吃午饭的时候,我不经意之间说:“好久没有吃过油炸花生米了,真是有点儿想念童年的那个味道。”母亲听了没说话。当天晚上,母亲就去超市买了大颗粒的生花生米。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睡梦中,母亲就打来电话,让我过去取油炸花生米。我说:“妈,我昨天中午只是说说而已,你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母亲就略带调侃地说:“谁说的啊,儿女的话,在妈这里可就是圣旨啊。”听了这番话,我顿时睡意全无,马上穿衣下床出了门。一路上风风火火地来到母亲家里,我发现她早已经把炸好的花生米给我打包好了。我还想说句话感谢她的付出,母亲却一把把我推了出来:“赶紧拿回家吃去吧,这玩意儿放绵了就不好吃了。对了,可不要只顾着你一个人吃啊,啥时候、啥好事情都别忘了你的媳妇和孩子。”我点点头,那情那景,实在不好再说什么。
回到家里,我打开口袋,一瞬间就呆住了——母亲给我打包回来的油炸花生米居然还是分成了不同口味的两份,一份放的盐巴,一份放的白糖。一刹那间,前尘往事似乎都回来了。我猛地抓起一小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咀嚼着儿时的甜蜜记忆,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