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斑在墙面上蜿蜒成诡异的纹路，伍澈蹲在狭小的储物间里，手指抚过布满划痕的木吉他。这把琴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琴颈上还缠着褪色的红布条，那是妹妹伍婉悦六岁时偷偷系上的。彼时华国江南区还未成为政府划定的「次级生存区」，父亲用三个月夜班津贴换来的二手吉他，曾是破旧公寓里最温暖的音符。琴箱内侧，父亲用钢笔刻下的「小澈十岁生日快乐」字样，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
"哥，该交下个月的治疗费了。"门外传来伍婉悦虚弱的声音，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十七岁的少女蜷缩在折叠床上，苍白的脸上架着笨重的脑波监测仪，输液管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勒出青紫的痕迹。监测仪屏幕跳动的绿色波纹显示，她的脑域神经活性仅剩37%——这意味着距离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或许只剩半年。医疗公司三天前发来的催款通知还钉在墙上，红色加粗的「逾期将停止供药」字样刺得人眼睛生疼。
伍澈猛地将吉他塞进纸箱，纸箱边角的裂口处露出泛黄的诊断书："脑域神经萎缩症，建议立即进行第三阶段脑域开发手术，预估费用三百万信用点。"这笔钱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自从父母在五年前的工业区爆炸事故中丧生，他白天在电子垃圾回收站分拣零件，晚上兼职送外卖，可微薄的收入在天价医疗费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昨天回收站老板递来的裁员通知书还揣在裤兜，塑料封皮下「优化岗位」四个烫金大字刺得他眼眶生疼。更糟的是，楼下的房东刚刚发来消息，若下周再不交租，就要强制收回这间月租两千信用点的地下室。
"再等等，悦悦。"伍澈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把纸箱推进床底，"等哥在《幻世纪元》里赚到钱，你就能换更好的治疗舱了。"他没敢说，这款号称「人类第二世界」的全息网游，基础神经连接设备就要五万信用点。而床头柜上那台发出电流杂音的二手全息投影仪，是他上个月典当掉母亲遗物换来的。为了节省电费，他们已经半个月没开过顶灯，此刻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墙角那盏改装过的废旧显示器背光灯，散发着幽蓝的冷光。
凌晨三点的江南区，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伍澈裹紧磨出毛边的防风外套，怀里的纸箱被雨水浸透。二手交易市场的招牌在街角闪烁，「星际当铺」四个猩红大字下，全息投影循环播放着天穹科技的广告：「神谕者X全息舱，神经同步率99.9%，开启您的元宇宙人生」。画面里衣着光鲜的玩家在虚拟星空下举杯，背景音里的报价让伍澈喉头发紧——那足够支付妹妹一年的基础治疗费用。广告切换的间隙，闪过一条公益新闻：「天穹科技联合政府开展『脑域重生计划』，为贫困患者提供免费治疗」，但下方小字注明的「需签订二十年劳务协议」，让伍澈攥紧了拳头。
当铺内弥漫着陈腐的电子元件气息，老板油腻的手指在检测仪上划拉："这老古董，最多换个基础款神经连接头盔。"他扯下琴身的红布条随手扔掉，"2020年产的马丁D-28，木质共鸣箱早被酸雨腐蚀透了。"
"可这是全息游戏专用的..."
"现在谁还用头盔？"老板嗤笑一声，全息屏弹出交易界面，"都23世纪了，穷鬼才抱着十年前的淘汰品。要不是看在琴身是实木的份上，废品站都不收。"老板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不过看你急着用钱...加两千信用点，我再送你个神经舒缓贴片，这破头盔用久了，保准让你头疼欲裂。"
交易完成时，伍澈的口袋里多了个锈迹斑斑的头盔。这是天穹科技初代民用设备，神经连接接口还带着老式磁吸装置，外壳裂痕处贴着褪色的警告标签：「可能导致神经过载、记忆紊乱等副作用」。他在街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包最便宜的压缩饼干，铝箔包装上印着「应急食品」字样。分给妹妹三块后，剩下的塞进背包——这将是他未来一周的口粮。路过便利店时，电子屏突然插播紧急新闻：「昨夜，次级生存区D-3区发生群体骚乱，疑似因天穹科技回收旧版神经设备引发...」画面里闪烁的警灯，与伍澈怀里的头盔形成诡异呼应。
深夜，伍婉悦的呼吸变得平稳，伍澈才轻手轻脚地打开头盔。设备启动的蓝光映亮他眼下的青黑，系统提示音响起时，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检测到老旧设备，建议更换全息舱以获得最佳体验。是否继续？"
"继续。"伍澈咬了咬牙。登录界面的齿轮在眼前缓缓转动，他想起白天在废品站听到的传闻：有人在《幻世纪元》里挖到上古代码，一夜之间成了现实中的富豪；也有人神经过载成了植物人，家属在天穹科技总部前拉着「还我孩子」的横幅。更让他不安的是，最近半个月，妹妹的治疗费用突然减少了三分之一，医疗公司却始终不肯说明原因。
记忆突然闪回。十二岁的伍婉悦举着满分的成绩单，眼睛亮得像星星："等我考上华国科技大学，一定能发明治好爸爸的药！"那时父亲的病还没那么严重，笑着把妹妹扛在肩头，吉他声混着笑声飘出破旧的公寓。可三个月后的工业区爆炸，让一切成了泡影。政府发放的抚恤金在父亲的葬礼后所剩无几，而妹妹的病症，正是那场事故中吸入过量神经毒素的后遗症。事故调查报告显示是「意外漏电」，但伍澈清楚记得，爆炸前一周，父亲曾偷偷藏起一个U盘，神色慌张地说「这东西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悦悦，再给我三个月。"伍澈对着黑暗轻声说，"这次，我赌上一切。"
当意识坠入数据流的瞬间，他仿佛听见吉他弦断裂的脆响。储物间里，那个装着木吉他的纸箱正在自动回收机里缓缓压扁，金属齿轮咬合的声音，竟与《幻世纪元》登录界面的背景音莫名重合。而在城市另一头，天穹科技总部顶层的全息会议室里，七块巨型屏幕同时亮起，其中一块标注着「次级生存区C-7」的监控画面中，伍澈的生物特征数据正在疯狂跳动。
"检测到特殊脑波频率。"AI助理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是否启动「神谕计划」B方案？"
阴影中的男人转动着水晶钢笔，屏幕冷光映出他嘴角的弧度："让第七区的守序者待命。告诉研发部，准备激活17号活体锚点。另外，查查这个伍澈的家庭背景...五年前的工业区事故？有意思。"他伸手放大屏幕，伍婉悦的病历档案在虚空中展开，"通知医疗部，暂停C-7区17号样本的常规治疗，改用新研发的神经抑制剂。"
江南区的雨越下越大，伍澈的手指在现实与虚拟的交界处微微抽搐。他不知道，自己踏入的不仅是一款游戏，更是一场早已编排好的精密实验。而那把被变卖的吉他，琴箱夹层里藏着的老式U盘，此刻正在回收厂的熔炉中化为铁水——那里面存储着五年前工业区爆炸事故的完整监控录像，画面清晰显示，引发爆炸的并非漏电，而是人为安装的定时装置。与此同时，伍澈背包里的压缩饼干包装内侧，用荧光墨水印着一行小字：「天穹科技荣誉供应商」，而这包饼干，正是医疗公司随药配送的「爱心物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