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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家门口直行十米左右就到了我家的麦场上,麦场旁边有一个老屋,那是爷爷奶奶生活的地方。爷爷奶奶就住在这间老屋快六十年了,老屋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了,老屋虽然历经风雨,却保存完好,没有任何漏水的迹象,上面的瓦片看起来也并非那么陈旧,反而有点古色古香的味道。爷爷对这个屋子甚是喜爱,原因并不是它依山傍水,风景宜人,更重要的是老屋里有他年少时的痕迹和温暖的亲情。
三十年前,我就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记得麦场总是那么干净而整齐,场面光滑透亮。每每下雨时,场面的雨水就会聚集在一起储存在窖里,这水用来专门浇旁边的菜园子。麦场上堆放一堆堆麦草,也是有型有状,宛如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场边上悄悄生长出来的杏树,也乖巧地紧靠在场边,仿佛知道自己不能侵占这麦场的一寸土地。麦场的四周,用土墙圈了起来,土墙上由于长期人们的触摸,也变得光滑好看,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当时爷爷已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症。他每天只有两件事可做,一件是不停地将场里的麦草往家里背,另一件就是立在场里的墙边上,一丝不苟地眺望那个通往外界和村子的豁崖口。
爷爷由于年事已高,眼睛已没有原来的透亮,更没有一点点光华可言,看起来有点浑浊,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日复一日地注视着那个豁崖口。
我深知,他在等他心爱的幺女——我的小姑的到来。
爷爷没生病前,对奶奶疼爱有加,他们相濡以沫的感情,让我们都感到无比温暖和安心。然而,自从生病之后,爷爷对奶奶的态度发生了转变,甚至会隔三差五地找茬。但即便在这样的状态下,小姑仍是他心中唯一不变的牵挂和疼爱的人,甚至有点依赖的感情成份,他对小姑的爱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可以取代的。
小姑的家在距离我家二十多公里外的一个半山腰,中间还隔着一条河。
姑父是个送信员,工作状态就是地球不爆炸,绝对不放假的繁忙。因此,小姑若要回来看望爷爷奶奶,只能亲力亲为,无人营救。
尤其是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她要拖儿带女,再带上许多礼物,一路奔波,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但小姑每次回家,都会为爷爷奶奶洗完里里外外的衣服,做他们喜欢吃的食物。
爷爷患病后,有时会大小便失禁,裤子常常脏得难以清洗,小姑却从不抱怨,每次都会艰难地将裤子洗干净。那个时候,家里贫穷,哪怕是缝了又缝的衣服也舍不得丢弃,所以爷爷的每一件衣服都无比珍贵,哪怕是沾有大便的裤子,也要洗净再穿。如今回想起来,才深深体会到小姑当时是何等的艰难,为了爷爷,她默默承受了太多的磨难和心酸。
在爷爷生命的最后两年,每个晚上老屋都是灯火通明,只为了等待小姑。
这份父爱,体现在夜晚温暖的灯光里,白天望穿豁崖口的目光里。
记得有个炽热的暑假午后,阳光如火焰般炙烤着大地,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我给猪去挖野草,路过麦场时,远远就看到爷爷那熟悉而又佝偻的身影。他像往常一样,静静地站在墙边,目光坚定地望着豁崖口的方向。他的身影在强烈的阳光下显得那样孤独和无助,我的心猛地一阵疼痛,加快脚步向他走去,轻声说道:“爷爷,天太热了,咱进屋去。”然而,爷爷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依旧直直地望着前方,仿佛那里有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静静地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我终于熬不住了,可是小姑却始终没有出现,当时没有电话,也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只能是等待,爷爷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失望的神情,那种落寞,如同夕阳西下的余晖。
我赶紧安慰爷爷“爷爷,说不定小姑今天有事,来不了了。咱先回去吃点东西,好不好?”我试图说服爷爷,希望能打破这令人压抑的沉默。爷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动作中充满了无奈和失落。
那一天,直到夜幕降临,星星点点的光芒洒满了夜空,小姑也没有来。
晚上我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爷爷期盼的眼神,心中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觉得十分难受。
那一夜,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像是一层薄薄的霜,却无法冷却我心中的烦闷。
还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天正下着蒙蒙细雨。细雨如丝,轻轻地编织着一张迷蒙的网,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路过那片麦场时,我瞧见爷爷像往常一样,撑着一把破旧的雨伞,站在麦场边,眼睛望着豁崖口。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却浑然不知,仿佛整个世界都已不存在,他的眼中只有那个豁崖口。我赶忙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说:“爷爷,下雨了,咱们回家吧。”爷爷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嘴里嘟囔着:“豁崖口能不能看到你小姑来了么?”那声音中充满了期待和执着,我回答:“没有爷爷”,爷爷有点生气的样子,嘴里喃喃的说:“不来算了,不来算了……”,说着气呼呼地向老屋方向走去。
在那些等待的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如此漫长。
爷爷总会站在麦场边,目光总是默默地守候着豁崖口。
又过了几日,小姑终于来了。还未进老屋,就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爹,娘,我回来了。”爷爷听到声音,原本呆滞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急忙起身往外走。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阴霾都被驱散,爷爷的脸上绽放出如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闺女啊,你可算来了。”爷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激动和喜悦交织的情感流露。
小姑放下手中的东西,连忙扶住爷爷,“爹,我这不是来了嘛,最近家里事儿多,耽搁了。”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愧疚和关爱。
进了屋,小姑就开始忙碌起来,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一刻也不停歇。她的身影在屋子里穿梭,仿佛一道温暖的阳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我在一旁帮忙,看着小姑额头上的汗珠,心里满是感动。
吃饭的时候,爷爷一直盯着小姑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爹,您多吃点,这都是您爱吃的。”小姑不停地往爷爷碗里夹菜,那温馨的画面,如同冬日里的炉火,温暖着爷爷的心房。
吃完饭,小姑陪着爷爷坐在老屋外边里乘凉,给爷爷讲着发生在她身边的新鲜事儿。爷爷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点点头,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舒展开来,全然不像生病的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每一次小姑的到来,都会给这个家带来短暂的欢乐和温馨。那短暂的时光,就像是黑暗中的烛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我们的心灵。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爷爷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他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从那以后,小姑来的更勤了。她知道爷爷的时间不多了,想尽可能多地陪伴在他身边。每一次的相聚,都充满了珍贵和不舍。可是,最终爷爷还是没能战胜病魔,离开了我们。
在爷爷的葬礼上,小姑哭得撕心裂肺。
她跪在爷爷的灵柩前,不停地自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爷爷。那悲痛的哭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潸然泪下。
看着小姑悲痛欲绝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像被刀割一样难受。那是一种失去亲人的痛,一种无法言说的伤。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老屋依旧矗立在那里,但却少了爷爷的身影。每当我经过麦场,仿佛还能看到爷爷站在墙边翘首期盼小姑归来的情景。那份深沉的爱,那份浓浓的亲情,永远烙印在我的心中,让我难以忘怀。
如今,老屋院子里的玫瑰花每年都在热烈的开放,只是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
麦场上已经杂草丛生,杏树和她的孩子们疯狂的侵占了很多场地。
可是每次想起爷爷盼望小姑归来的情景,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温暖和伤感。那段时光,那份亲情,永远刻在了我的心底,成为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随着我的长大,我渐渐能明白爷爷的心了,爷爷等小姑的时候,绝对是这样的想的:“我永远等待着你,我的孩子,秋草深了,夕阳像火一般,在茫然的世界里灼烧。而我等不到你的时候,那失落的心情将在一日日盼望中无声无息地膨胀,而你怎么能懂得一颗父亲的心,总担心在没有父亲的日子里,怕你风吹着雨打着,纵然我生病傻了,但我爱你的灵魂永远是清醒的。”这份父爱,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照亮了小姑前行的路。
这种爱,对我而言,它却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永远存在于我的记忆深处,我明白,老年痴呆症的父爱,是最真实的存在,也是最清醒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