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2017年,我在东区菜市场买了一打鸡蛋,带着一条命,提前五天回家,打算躲在房间里孵鸡蛋,过了正月初七再赶着一群小鸡出来。
不知不觉,新年到了!外面鞭炮齐鸣,旧的我躲在被窝里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连续孵了三天鸡蛋之后,猝死在床上。
新的我扒开旧皮,把旧皮吃掉,由小孩子进化成为了一个大人。于是,我爬了出来,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决定用大人的方式来迎接新年!
找了件外套把鸡蛋一兜,往怀里一揣,我昂首挺胸地打开房门,顺手把挂在门上那块写着“禁止入内”的纸牌扯下、撕烂、揉成一团,来到了厨房。
在老妈奇怪的眼神下,我把鸡蛋通通放进锅里,拿了一罐老爸准备用来招待客人的新茶倒进去,做成了一锅茶叶蛋。冒着被噎死的生命危险,我狠狠地连吃四个,对老妈说剩下的就留着祭拜祖先吧。
我想,现在,我是大人了,我一定要像大人一样过年!
在去往老宅祠堂的路上遇见村里的啊婆,我不再像以前一样绕路走或者低着头假装看不见。隔着两个巷口,我就热情高涨、洋溢、蔓延。于是,我大声打招呼,笑容满面,快步上前,问候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吃饱了吗最近身体可好……不拉个十多二十分钟的家常绝不放人走。
路过小时候玩伴的家门口,我不再像百米冲刺一样飞速跑过。我停步、转身、站在他家门口,大声喊某某某,声音盖过门口那条不停吼叫的老狗。看到她妈走了出来,我跨过门槛,迎上前去,热情如火,差点把她家烧着。
然后,我在客厅与某某某成功会合,三杯两盏淡茶下肚,夸了夸他那刚满一岁的女儿,互相东拉西扯,共同回忆童年屁事。最后,在分别的时候盛情邀请他有空一定要到家里坐一坐。
我意气风发,为自己能够用大人的方式来应对自如而感到骄傲。看来,我真的长大了!
到了祠堂里,老爸大伯二伯小叔们都已经在里面等着祭拜祖宗了。见到大人们,我不再像往年一样简单的打完招呼就呆在小字辈的一边。我已经是大人了,我应该在话题上与他们保持平起平坐。
于是,我混迹在大人之间,听着他们述说大堂哥每个月赚多少钱,三表哥的生意做得多大,堂姐们的婚姻有多幸福,表妹的成绩有多好,并不时的附和一两句,表达一下自己的羡慕,再献上几句祝福,听到精彩之处,跟着众人喝彩鼓掌,大声叫好。
随后,各家在祭桌上陆陆续续摆上丰盛的食物,五颜六色,满屋飘香,鸡鸭鱼肉,色香味俱全,堪称满汉全席,我又逮到了机会,对各家的食物大赞特赞。我想,我已经变成大人了,就算是一坨屎,我也要把它夸出红烧猪蹄的味道。
初二,大姑小姑大姨小姨,大姑父小姑父大姨丈小姨丈,姑婆舅公……齐齐登门造访,阵容强大,济济一堂。
为了这一天,我初一晚上卸掉微信,忍着无法进群抢红包的阵痛,整整准备了一晚。
从“白日依山尽”背到“白云深处有人家”,从“山不在高”记到“青出于蓝胜于蓝”,又复习了《中国地理》和《世界地理》,通读一遍《全球通史》,苦记硬背《星火英语》。在凌晨两点的时候,猛灌两瓶红牛,又学习了《逃婚三十六计》和《工资论》,顺便花了半个小时看了一下养生保健方面的知识……
我这么努力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初二这一天,能够在三姑四丈,五伯六婆,表哥堂姐们之间游刃有余,应付自如。毕竟,我是大人了,不能丢大人的脸!
我气势十足的来到了小姑大姨婶婶堂姐们的圈子。大表哥的儿子坐在婴儿车上蹬着小腿,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我想起了小时候村里来了杂技团表演“大石碎胸口”的场景,如出一辙。
见到我走了过来,群情汹涌。“啊贤来啦,看看你表哥的儿子,长得多可爱,哎哟,这眼睛,这小嘴,没得说的。”这是来自小姑的赞美。“是啊是啊!长得可真俊,长大了肯定像啊飞一样帅。”这是来自大姨的夸赞。
大家都等着我这个饱读诗书,才高五六斗,学富两三车,经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毕业生对表哥的儿子进行一番史无前例,空前绝后的夸赞。“来,抱一下看看。”看我靠近了,表嫂把她儿子从车上抱起来递给我,大家齐刷刷地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哇,卡哇伊,so帅,表哥的儿子真的好可爱啊!”我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也只能蹦出这几句。什么“此子只应天上有”,什么“青出于蓝胜于蓝”……统统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实在是说不出口。
于是,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把孩子抱了过来。看着他吚吚哑哑不停挣扎,我伸出手指逗了逗他。突然,一股热流渗透进我腰间,缓缓流向大腿,骂了隔壁,这小屁孩居然尿了我一身。人群爆发出阵阵笑声,并说着诸如“小孩子尿消毒”之类的话,我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妹的,想当年我养的那只小狗被弄成狗肉火锅时,我都没哭得这么难看。
我马上把孩子还给她们,找了套衣服,冲进厕所把昨晚没洗的那个澡补了回来。换完衣服走进客厅,打算坐在一边玩会儿手机。小姨带着她那个四岁大的女儿走了过来,“来,嘉恩,叫哥哥。”
小屁孩嘴还挺甜的,听话的叫了一声:“锅锅。”
哼,套路,叫得再甜也没有红包给。我摆出大人的样子来,伸出手摸摸了她的头:“乖。”
“你看,哥哥在玩什么?你跟哥哥先玩手机好不好?”见我对她女儿感兴趣,小姨二话不说,就把她放在我这边,跑去跟婶婶她们聊八卦。
“嘉……嘉恩是吧,要不要玩一下手机?”我露出一个自认为童叟无害的真诚的微笑,把手机锁屏,递给了她。没想到她拿过我的手机转身就跑进熊孩子堆里,等到我追过去的时候,我手机的尸体已经静静地躺在地上。我颤抖着手把它捡起来,一看,屏幕犹如盛开的菊花一样灿烂,可怜我那两千三百九十九的三星啊!我仰天喷出一口老血,足足三米远。由于承受不住打击,我当场晕了过去。
不行,我是大人了,应该要学会承受很多事情。所以,不久,我悠悠醒来,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笑着和大姨丈打招呼。
“啊贤,今年带了多少钱回家过年啊?”大姨丈笑呵呵地问我。
我漫不经心地说:“交了个女朋友,开销大,没剩什么钱。”
他特惊讶:“哎呦,那女朋友呢?怎么不带回家?”
我若无其事地说:“分了。”
“为啥?”他问。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钱花完了。”
“后生人,不要紧,好好工作。”听完之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很好,昨晚的书没白看。就这样,我完美地掩饰了既没有女朋友又没钱的尴尬。
随后,大姨走了过来,春风满面地递给我一个大红包。
“大姨,使不得使不得。”我右手拉开左口袋,左手半推半就,在她第二次推回来的时候,我顺势把红包塞进了口袋。虽然我已经是大人了,但是我还没结婚,完全可以收红包,我如是想。
收了红包之后,我赶紧跑进房间,拆开来,我靠,这么大个的红包里面才二十块,实在是大失所望。我不由得怀疑,难道有谁偷了另外八十。不过,一分也是爱,聊胜于无,我把那二十块藏进裤裆里,贴身收好。
出到客厅外面,大伯老爸,大姑父小姑父,大姨丈小姨丈还有表哥堂兄们,齐聚一堂,人手一烟,坐在沙发上,姿态万千,或仰或躺,或盘坐或侧身,或抖脚或架在茶几上,烟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味道有些呛人。
想到自己是大人了,终于可以参加今年的“人大”了,便戴上口罩,坐而论道。随着他们从乡村经济政策聊到国家经济政治形势,又横跨南北边境,从俄罗斯聊到东南亚地区,再跨越太平洋,聚焦欧美国家。后来回归国内,讨论到台湾问题,集体投票一致赞成武力收复台湾。又谈到钓鱼岛,以五比三的票数多数赞同“打日本”这个决定。
后来,说到抵制日货这一行动的时候,虽然我没有日货,但为了表示自己支持国产的决心,我咬咬牙,从裤裆里掏出自己暂用的诺基亚,往桌面一砸,结果把那块两百九十八的玻璃给砸碎了。
最终,会议在我被老爸拿扫把撵出客厅之后宣告结束。我走到院子里,跟姑婆和舅公拜年,顺便谈论了一些半桶水的养生之道,在临走的时候,腆着脸收了两个红包。
回到了房间,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想象着以后的人生,顿觉一切无聊透了。想起了里则林在《A仔故事》里面写的——
每天起床一次,洗脸两次,吃饭三次,找了个体面的工作,看着女同事的胸部发呆一天又一天,等单位发了套房子,从此再不挪窝对着电视看着摆钟听着儿女的抱怨数着存款对着账本,抱着老婆直到没了生理反应吃六味地黄丸也无济于事,女同事胸部也下垂了再没有了看头也该退休了,领着社保早上太极中午睡觉晚上遛狗半夜起床喝急支糖浆缓解咳嗽,老得不行了还没人在身边陪着,一个人拄着拐杖形单影只弯腰驼背表情纠结,最后某天开个追悼会挂张或微笑或淫笑的黑白照在墙上,留给子孙后代围观,就这样过完了一生。
天哪,这样的人生该是多么的绝望啊!我才不要!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过了个假年!
文/小二